如懿端着一盅鸡汤,来到了承乾宫。
喜珀没想到娴常在会突然到访,她平日里也听闻过这位主儿在宫中不受宠,行事古怪,鲜少与人往来。如今突然造访,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她心中警惕,面上却恭敬地行礼:“奴婢给娴常在请安。”
“不必多礼。”如懿微微鞠躬,语气温和,“我听闻香见公主这两日胃口不太好,特意炖了些清淡的鸡汤送来,想看看能不能合公主的口味。”
喜珀犹豫了一下,欠身道:“多谢娴主儿关怀,只是香见公主最近心情不好……”
如懿像是没听出喜珀话里的迟疑,径直抬步往里走:“无妨,我亲自去看看香见公主。”
喜珀只得跟在身后引路。
走进内殿,如懿一眼就看到了伫立在窗边的寒香见。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白的带罗刹国风格的寒部服饰,窗外阳光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淡光,确实有几分清冷出尘的味道。
喜珀低声说:“香见公主,娴常在来探望您。”
寒香见静静地望着窗外,既没有行礼,也没有理会她。
如懿直接端着鸡汤上前,笑道:“香见公主,这是我炖的人参鸡汤,在这个季节最是滋养人,尝一尝。”
寒香见将目光落在如懿手上的鸡汤,微微蹙起了眉头,似乎有些厌烦不耐。
如懿拿起汤勺,舀起一勺鸡汤,递到寒香见脸旁边:“尝一口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她的护甲已经戳到寒香见亲手缝制的头冠珠子上了,如懿手不太稳,几滴鸡油滴在雪白的衣服上,留下几个油点。
寒香见立刻向后退了两步,避开了如懿手中的鸡汤,低头看着衣服上的油渍。
那勺鸡汤油光锃亮,让她想起了之前膳房送过来的饭菜,那碗排骨汤也是这样,浮着厚厚的一层油,令人作呕。她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涌,原本就低落的心情更加烦闷,更没了食欲。
她转过身,背对如懿说道:“我已经吃过了,你拿走吧,我不喝。”
如懿笑容微微一滞,将汤勺放回碗中,端着汤来到桌边自顾自坐下。
她觉得寒香见只是因为不熟悉自己,所以才会有所防备,只要多聊几句,打开心扉,寒香见就会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意了。
“看来是汤太热了,”如懿轻声说道,“我只是看公主这般清减,实在有些担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寒香见:“香见公主自从入宫以来一直郁郁寡欢,我刚才见你在窗前沉思,是在想你的少年郎吗?”
寒香见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转过头回道:“你既然知道,那还问什么。”
如懿见寒香见终于有了反应,心中更是得意。她就知道,只有自己能和寒香见产生共鸣,她们心里藏着一个少年郎,这个共同话题是宫里其他人都不能比的。
“看着你,我也想起了我自己的少年郎,”如懿微微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也有年少时的相知相许。”
寒香见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下文。
这时,如懿唐突地感受到一股胸口发痛的苦闷,自从海兰被毒哑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听她讲述那些往事了。
“我和他相识于少年之时,我是皇后的侄女,他是一个不受宠的阿哥。”如懿仰着脸,支着下巴回忆道,“我们一起看了一出名为《墙头马上》的戏……不是现在宫外乱传的那套,是原版的。”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迷离,声音压得很低:“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吟诵过这首诗了。如今再次念起,如懿只觉得口齿生津,每一个字都带着回忆和忧伤,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只不过,花开花落自有时,你的少年郎还在,但我的少年郎已经远去了。”说到最后,如懿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眼眶也微微泛红。
寒香见听到“远去了”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娴常在,你的少年郎……也是皇上吗?”
如懿听了这话微微一愣,不明白寒香见为什么用“也”字,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自然是皇上。”
寒香见听到肯定的回答,更迷惑了:“皇帝还活着,你为什么说他离去了?”
原来在后宫中可以随意诅咒皇帝?那她下午有事情干了。
如懿脸色顿时僵了一下,连忙否认:“香见公主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指的是,皇上已经变了,已经不再是我心底里那个少年郎。”
寒香见挑了挑眉,反问道:“变了?但我听说你们皇帝还没登基时就侵犯了一个无辜绣娘,等差点闹出人命才纳了她以脱罪。在我们寒部,做出这种事的男子要被她的父兄用石头砸死的。”
如懿的笑容消失了,她坐直了身子,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香见公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懿解释道,“那时皇上喝醉了酒,无意中闯入了海兰的房间……”
寒香见更不屑了,说道:“喝酒是秽行,侵犯妇女更是低劣至极。你们皇帝真让我感到恶心。”
“公主才十五年华,你不知道,世间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如懿解释道。
寒香见讥讽道:“呸!你果然和你们皇帝是一伙的,处处都为他说话。”
如懿摇头道:“你真的误会了,我对他……已经淡了,我们年少时的甜蜜不亚于你和寒企,而如今变得相看两厌,我已不愿再去见皇上。”
寒香见怒斥道:“你装什么看破红尘呢?如果他没有做过这种事就反驳我,既然已经做了,你明知道他就是这种人,谈何‘远去’呢?他年轻时强迫绣娘,现在强迫我,不还是同一个人吗?”
如懿霍然站起身,仿佛凳子长了刺一样。
她确实被刺到了,尽管由于阿箬和魏嬿婉的挑唆,现在弘历已经不是青樱的弘历了,但他们曾经的美好是真实的。
如懿享受过很多夫君之爱,独一无二的新婚之夜,还有得宠得过分遭人嫉恨的日子。这些都是很多女子、包括她的姑母乌拉那拉·宜修都没享受过的。
这些记忆如同病人的参汤,能支撑着如懿继续走下去,但面前的小姑娘竟然跟她说,她的参汤里面放的不是人参,是烂萝卜根?
如懿胸膛起伏,喉咙感到一阵窒息,仿佛被人扼住了一样。她粗暴拿起桌上的鸡汤放回食盒,咬紧后槽牙,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要离开。
寒香见昨天才被弘历骚扰过,心中积压的怒火还没有发泄出来。如懿的话更是火上浇油,让她气得上头。
“娴常在,你的少年郎酗酒、打人、强迫妇女、孝期纳妾,你竟然还把他和寒企相提并论?”寒香见伸开双手,挡在如懿面前,不准她离开,“你别走,你必须给寒企道歉!”
宫外的阳光被寒香见挡住,只留下一个阴影笼罩在如懿身上,让她的脸色显得更加阴沉难看。
“香见公主,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是令妃,还是慎妃?”如懿垂着头,眼睛却斜向上盯着寒香见,高高挑起的眉毛像两把锋利的弯刀,直指来者,让人望之发怵。
寒香见被如懿怨毒的眼神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这不关你的事,总之我就知道。”
“是慎妃对吧?令妃喜欢一味地讨好皇上,她不会跟你说这些的。”如懿冷冷地说完,用力推开寒香见,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承乾宫。
小梨拎着食盒在后面追,如懿往养心殿方向几乎是小跑着过去。
“皇上得不到香见欢心,是慎妃出于嫉妒在背后挑唆作怪,”如懿越走越快,想着汤还没凉透,可以给弘历喝一口,“快,我要去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