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生祭首先是对公子这个称呼产生了疑惑,距离她上次听到这个称呼的间隔实在太近了。蓝苍岚确实封了公子但一般对公子的称呼不会只是公子二字。
“奴带郡主去寻天一大人,大人正在找您。”
的确如此,那时她穿过门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天一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心中定满是担忧和不安。
与此同时,莫生祭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蓝苍岚。对于蓝苍岚而言,这项任务易如反掌。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挥动了几下长剑,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现在已收剑回鞘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天一显然被明令禁止踏入乙阁。此刻的他只能心急如焚地在门口来回踱步,不时地朝着门内张望,期盼着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当他忽然瞥见跟在持斧戏子身后的莫生祭时,脸上顿时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前去,急切地喊道:“郡主!您去哪了!可把我急坏了!”
莫生祭不想将事情讲给蓝苍岚的人听,她只是安抚了天一。那戏子也没久留立刻便回到了乙阁中。莫生祭看着他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后才讲述了她被传送后发生的事。
没想到天一听后没管那个女人,也没管最后公子那句话,反而是详细询问了那个祭台。
莫生祭压根没仔细观察那玩意,她一门心思都在那个女人身上。
“那女人是禁魇婆,专修咒术,您赢不了她是正常的。”
“她看着年纪并不老,至多百来岁。”
“看上去百来岁而已,禁魇婆手中有多种改变样貌的法子。”天一想了想又说:“你还记得纸人样子吗?”
“模糊的样子也许。”
“绘下来,将您记得的东西都绘下来。这得给长公主殿下看。”
说到要跟长公主汇报莫生祭直接蔫了。
“那这里既然青末殿来收尾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天一突然沉默,他迟疑了一下说:“您……应该要去乙副镇瞧瞧。”
莫生祭这才想起来还有那地方,“童谣是还没解决吗?不是少宫主击落的那名神童做的?”
“是。但问题不是那个。那里的人也是人蝉。”
“什么?”莫生祭一时间甚至无法理解天一说得话,她亲眼见过人蝉,他们不能保持人形,但乙副镇里的人都只是寻常人而已。她的眼睛是绝不会看错的。
“人蝉这个东西也许跟您想象中的不一样。”
莫生祭感到自己很累,她几乎是在用最后一股气撑着。体内积攒的咒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这时候她突然想起身后的骨兽没了锦囊。
天一见她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就问:“郡主?”
莫生祭将自己钱袋中的钱都倒出交给天一后收了巨兽把原骨放入钱袋贴身放。“他们也累了。”
俩人重新回到乙副镇,莫生祭这才明白天一话中的意思。
人蝉可以永生。
蝉这种神奇的生物,可以在幽暗深邃的地下默默生活长达十多年之久。而与之相似的人蝉同样拥有着令人惊叹的生命力和独特的生存方式。这些人蝉会在土地之中经历漫长的时光来重塑自己的身躯,然后以普通人类的模样出现在乙副镇,并在此平静地度过大约二十年的岁月。当时间的指针悄然走过这二十年,他们便会再次踏上归途,回到那座被称为乙阁的地方,重新塑造崭新的躯体。
在这个看似寻常的村镇既没有新生命呱呱坠地时带来的喜悦与希望,也不存在旧生命消逝之际所引发的悲伤与叹息。唯一不变的,便是人蝉一族那永不停歇的轮回之旅,仿佛一个无尽的圆环,周而复始地运转着。
而人蝉们得以如此生存下去的力量源,则来自于他们对于飓浪天窗坚定的信仰。在这扇天窗的庇佑之下,人蝉一族已经安然度过了悠悠两千多个春夏秋冬。
但在天窗关闭的那一百年间出现了问题。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本应进入休眠状态的人蝉,它们的身体竟然不再像往常一样重塑,反倒是毫无征兆地开始直接腐烂起来。与此同时,那些按照时间规律应当进入休眠的人蝉们,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无论如何努力,它们都无法顺利地陷入沉睡之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流逝,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凄惨死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且束手无策的灾难,人蝉们几乎用尽了所有能够想到的办法,但却依旧未能成功阻止同伴们逐个死亡并逐渐腐烂的悲惨命运。就在所有人都深陷绝望、感到走投无路之时,一个神秘的女人宛如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告诉人蝉们,让它们不要再继续盲目地信仰飓浪天窗,因为那根本无法拯救它们于水火之中。相反,她劝诫他们应该将信仰转移至真正的神明身上。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这个女人不仅带来了一尊庄严肃穆的神像,还捎带着一整筐看起来颇为诡异的鱼。
据这个女人介绍,这些被称为“吞金鱼”的鱼类有着特殊的习性:每年都必须吞食至少一名童男或者童女作为食物。而且,在完成进食之后,还要从中挑选出一条曾经享用过童男童女的鱼,恭敬地供奉到神像之前。只有严格遵循这样的仪式流程,才能确保人蝉一族永远平平安安,免受各种灾祸的侵袭。
这些人蝉竟然已经存活了数千年之久,经过如此漫长岁月的洗礼,他们的道德观念早已变得极其淡薄。
那些本已走投无路、如同将死之马般绝望的人蝉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决定改变自己一直以来所信奉的信仰。谁能料到,这个看似孤注一掷的举动,竟奇迹般地让他们重新找回了那曾经失去的生命循环之道。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在引导着他们走向救赎与新生。
直至今天。
那些曾经生龙活虎、四处游弋的吞金鱼,此刻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散落四处。而在乙阁中,正处于沉睡状态的人蝉们也未能幸免,火焰将它们彻底吞噬,燃烧殆尽。至此,这个乙阁与人蝉之间的诡异循环终于走到了尽头,迎来了它最终的结局。
如今的乙副镇已然变成了一座死城,昔日繁华热闹的街道变得冷冷清清,不见半个人影。家家户户的门户都大敞四开着,仿佛在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恐怖故事。莫生祭小心翼翼地走进一间房屋,惊恐地发现屋内的横梁上竟悬挂着几具早已僵硬的尸体,他们面容扭曲,显然在临死前经历了极度的痛苦和恐惧。整个城镇弥漫着死亡的阴影。
“都死了?”莫生祭喃喃自语。“一个没剩?”
“都死了。”回答她的不是天一而是正从另一头走来的王子优。“真麻烦,还得我亲自来看。”他一边说一边指着身后两人骂:“怎么办事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司主,这三司联合,我们也没法子。”
“蓝苍岚像是愿意跟人联合的样子吗?你瞧他那样子,谁敢跟他说话。”王子优快步走到莫生祭身边。“郡主,这没您的事了。”
“这些人蝉你们怎么处理?”
“带回去研究。”王子优说。“人蝉永生。”
“尊重死者。”莫生祭皱起眉头。
王子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指着一个人蝉说:“他们仅在这两百年间就最起码绑架了一百九十对童年童女。这是可以肯定的。再往前那两千多年他们为了守住自己永生的秘密谁知道杀过多少人。”
他说完顿了一下语气也温和了些:“郡主,人无绝对善恶。不是这样分的。”
莫生祭看向这个镇子,确实是一个魂魄都不剩了。
她点头。
“但你不准带走这些尸体。”
王子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你不准带走这些人蝉尸体。”
“凭什么?”王子优笑着问。
“凭我是帝国受分封的郡主。”莫生祭冷冷地将她的令牌丢在地上。“你们天宗十司是想造反吗?”
王子优跪地行礼,将令牌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语气干涩没有感情。“臣遵郡主令。”
莫生祭没接,她深吸了口气一甩袖子。“少安宫司主,您是否真的一心向着帝国。”
“臣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他没有说谎。但莫生祭觉得他言行不一致。
“你这话问错了。”
莫生祭随出声处看去,是一个穿着祭司服制的男人。他同刚刚见到时的穿着微有不同,这会肩上披了件黑色的披袄。披袄上绣着巨大的黑白双月,是青末殿的纹样。他继承了帝族的黑发和皇甫氏的红眸,一眼就能看出血统。
是蓝苍岚。
“你该问他是否向着帝君。”蓝苍岚经过王子优身边时只看了他一眼,他脱下手套打了个响指,瞬间天火自他为原点呈圆形飞快向外蔓延。他将皮手套随手丢进火中,“收尾的是我,这地方的东西谁都别想带走。”
莫生祭冷眼看着他,按照目前的经验来看十司主有一个算一个精神上或多或少都有毛病。“长公主公子,话可别说太满。”
这话一出口,就连一向沉稳冷静的天一也不禁微微皱起眉头,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而站在一旁的蓝苍岚则是微微别过一点头露出侧脸。
从背后望去,只见蓝苍岚身姿挺拔如松,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随风轻轻飘动。他那侧脸轮廓分明,犹如雕刻大师精心雕琢而成,高挺的鼻梁、线条优美的下巴以及紧闭着的双唇,无一不让人感叹其俊美非凡。然而,当视线移到正面时,却会发现那张原本应该迷人的脸庞此刻只剩下一片阴沉之气。他血红的双眸深邃,却透不出丝毫光亮;嘴唇紧抿,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一般来说公子前的那三个字都会省略。我们母子不睦,全帝国都知道。”
“我身为玄灵殿祭司,西英长公主之徒,尊师定重于一般来说。”
“亢兹磐石之宗,浚发天潢之派。今特封尔为公子,锡之册宝,大启尔家。”蓝苍岚语气平淡地背出他的册封文书,“这殊荣是凭我自己得来的,与长公主无关。”
一般册封都是封爵位,怎么到他这像是只给了个称号。莫生祭眯起眼睛,“是我先入为主了。但您话确实说得太满。”
蓝苍岚转过身垂下一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我曾在神像上成功回收一颗由信仰线团成的球。那颗球被人夺走了。”
他皱起眉头看向天一,“真的?”
天一点头:“臣虽未能瞧见但郡主所言应是非虚。是那位的禁魇婆。”
蓝苍岚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招招手。刚刚那个一斧落在她面前的戏子拖着两个人过来。这两人正是刚才在祭台上的人。没想到竟还活着。
“不是人蝉,是周围村子被神童引来的。随意处置。”
“你去哪?”王子优依然跪着,但姿势非常不标准,几乎是坐下了。
“是魂俑,宁可杀错不能放过。”
“那是禁魇婆。郡主失踪了一整天,那东西早就逃到帝国另一头去了。”
“这世上能养魂俑的地方不多。”
“你觉得类似的地方他们准备了几个?如果是我的话起码十处。”王子优声音突然冷下来,他说:“你别忘了天窗是他们那头的。”
蓝苍岚沉默。
这时天一道:“待我们回去报过长公主请她看过再讨论不迟。横竖禁魇婆已经抓不到。”
“天一大人说得是。”王子优站起,他环顾了一圈乙副镇。“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我们能做的事。”
蓝苍转身就往外走,王子优看着他走了几步突然道:“这事一定会开十司联合会,你就算要动手也再等等。”
“我建议你学会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