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皇帝开口，程烨文接着道：“臣提议翰林编修上官槟接任平江府知府。”
暖阁中立刻响起一片嗡嗡声，上官槟虽然现在领了一个钦差御史的差遣，但正式官衔不过七品，若是一下提拔到知府，那至少是从四品。
站在下面的林讲叙听了十分愕然，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不可！”
众人目光都集中到了林讲叙身上，他暗叫不好。
毕竟这个提议是自己的上司所言，但是话已说出口，当下一咬牙出列，口中道：“臣认同两位阁老所言，只是上官槟自任钦差以来，行事确有可商榷之处。”
“噢，你倒说一下，有何不妥？”皇帝倒也并不恼怒，在他来看，臣子只能忠于皇帝，对上司的说话提出异议反倒是好事。
“臣也信上官大人之忠心，然更需观其行，就如这查抄三家商户，为何不上报朝廷定夺，非要先斩后奏。无端让人心中起疑，即便上官大人并无此心亦会让旁人误解，于上官大人终非幸事。”林讲叙躬身回答。
吴力铭感觉到皇帝的迟疑，现在是他扳倒袁宗远的关键时候，他不想有任何节外生枝的事情来打断，立即站了出来。
“臣以为当下应选拔得用之人担当大任，平江府百姓翘首以盼朝廷平乱，上官槟年轻有为，从平昌县赈灾之事即可看出。至于查抄商户之事，可派员速速核查，也好还上官大人清白。”
程烨文也附和：“臣附议，请皇上定夺。”
大闵天子手指轻叩龙椅扶手，“既然如此，袁爱卿年事已高，劝其返乡休养。着命太子挑选御史一命，并户部侍郎一人，赴平昌核查赈灾之事。若有就地锁拿，若无则封上官槟为平江府知府，官授从四品，克期到任。”
随后一拍龙椅道：“此事处置要快，朕要在冬至前知道结果！”
......
冬至日一大早，白芷儿开着车往老宅过去，副驾驶座上摆着她昨天买好的香烛元宝。
城市里的树叶还七彩斑斓的挂在树上，农村的气温就下降得很明显，老宅青砖墙头已经探出开花的腊梅。
她没有把车开进院子，就在自家门口熄了火，尾气在空气中凝成白练，飘散在院子里结霜的地面上。
刚走进院子，老妈从二楼探头过来喊了一声：“早饭吃了没有？我这里还有刚煮好的番薯给你留着。”
“吃过了，留着中午吃好了。”白芷儿用皮靴试着踩了下冻得梆硬的泥土。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老妈拎着一个袋子下了楼，“怎么这么早，我也才刚吃好饭。”
“我怕路上堵，刚好又是周末。”白芷儿接过老妈手里的袋子，“这是什么？香烛我都买好了呀。”
“是昨天晚上烧好的几个小菜，给外公外婆供供。”老妈说
白芷儿打开看了下，啧了一声：“外公外婆也吃健康餐了啊？”
三个快餐盒里分别装着鸡胸肉、西兰花胡萝卜和红薯。
“好了，反正等下还是要我们吃的，有个心意在就行了。”老妈取出一副皮手套戴上，往院门走去。
“白医生在吗？”门外传来老宋的说话声。
“在的。”白芷儿转身走到门口，老宋笑眯眯的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搭着一块毛毯。
老妈过来和白芷儿一起推开院门，帮助他的轮椅进到院子里。
“这是我早上烧的鸡爪，今天可以带去上坟，给外婆也尝尝。”老宋停下轮椅，拿起挂在扶手上的一个塑料袋递过来。
“哎呀，太谢谢了，正好我们这里也没准备多少菜，真是有心了。”江女士高兴地接过，“阿芬怎么样，还好吧？”
“好，挺好的，就是医生让她注意休息，就没让她过来。”老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他搓搓手说：“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感谢白医生，昨天刚订了一面锦旗，等过几天阿芬能下床，我们就送到医馆去。”
“不用，不用，你让阿芬好好休息，平平安安生下来再说。”白芷儿端出两张凳子，递给老妈一张。
老妈接过放在老宋边上坐下，看了看他的手摇轮椅，对他说：“现在电动轮椅应该也有政府补贴，好像力度还蛮大的，你可以问问。”
“没事，我用惯了，还可以活动活动手。”老宋笑笑回答。
“倒也是。”老妈看看他穿着的军大衣和里面手打的毛衣，没有再说下去，转而聊起了孕期保健的话题。
刚说了没几句，门口传来动静，家政阿姨红霞骑着电动自行车进了院子，踏板前的挂钩上挂着几个塑料袋，还有一个塑料桶。
“哎，正好，就怕你们已经出去了呢。”红霞把车停好，开始解头盔的暗扣。
“没呢，正好宋大哥过来，就聊两句。”白芷儿说着走过去准备帮她拿东西。
自从老妈住过来，开始由阿芬定期过来打扫卫生和买菜，等阿芬准备胚胎移植后，就是红霞接手这块工作。
红霞从踏板上提起一桶淡黄色的酒递给她，“给，这是我自己做的青梅酒，给你家尝尝。”
“是吗？你还有这么好的手艺啊！”白芷儿拧开盖子，凑到鼻尖闻了下，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
“来来，大家都尝尝看。”老妈招呼女儿打开酒桶，拿出两个玻璃杯倒了两杯，一杯递给老宋，一杯给自己。
“嗯，很不错啊！这个味道可以的。”老妈细细品味一下，算不上顶级的好酒，但酒香浓郁，味道醇厚。
“是吧，我也觉得挺好的，我老家有梅子，每年都做点，正好今天冬至到了，我想着带过来给你们。”红霞解开厚厚的围巾说。
江女士举起玻璃杯对着阳光，微微眯起眼看酒色，“你这个酒，如果换个漂亮的瓶子分装，完全可以拿出去卖。”
“真的？”红霞眼睛一亮。
“当然了，我这些年酒也喝了不少，你这个酒算不上特别高级，不过真的不差，我看可以先放在阿芬的店里试试。”老妈放下酒杯，肯定的回答。
老宋低头喝了一口，点点头说：“对，我看不错，可以卖，还有谭美女的咖啡店应该也可以，以后还可以问问她。”
“是啊，谭翠玲最近怎么样了？”老妈提高声音问走进厨房的白芷儿。
“她没事，就是住院待产。”白芷儿从厨房走出来，拎着一个垃圾袋。
“放着放着，等会我一起拿去倒。”红霞马上从她手里去抢垃圾袋，兴奋地开口，“要是能卖酒就好了，我家老莫这阵子总喊肩膀疼，我看他这把年纪，也做不了多久这个活计了。”
“是吗？怎么不好，有没有去看过病？”白芷儿没有松手，继续追问。
“看了，医生说是叫啥肩袖来着。”红霞翻看起手机。
“肩袖综合征吧，那是要避免搬重的东西了。”白芷儿一听就明白了，这个毛病也是损伤导致，能彻底治好的概率不大。
“是吧，我就说他不能干重活，他非不肯听，那白医生你这能治吗？”红霞急切的问。
白芷儿沉吟了一下，“倒是可以打针灸，还要配合吃西药，不过最多也就百分之二十的把握吧。”
“哎，你就让莫师傅快去找白医生治吧，要是白医生都治不好，那就没人治得好了。”老宋将酒杯放在凳子上，转动轮椅把手费力地准备掉头。
红霞连忙过去帮他，嘴里念叨着：“那可不，白医生能给你俩的病都治好了，我看肯定能行，哎，宋大哥，那要是店开起来了，你家阿芬能忙得过来吗？”
老宋低头看看盖着毛毯的双腿，也有点犯愁，“到时候看吧，真不行再去阿芬老家找个人来帮忙。”
“那要不我俩来帮你怎么样？我家老莫干点轻活还行，洗碗打扫什么的都行。”红霞将他轮椅朝向院门方向，小声问道。
“可是这店里生意也不知道怎样，就怕到时候开不出工钱来啊？”老宋捏着手，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没事，我看有白医生在，你们这店肯定好，而且你要是开店钱不凑手，我家也能出一部分，到时候让我在你店里卖酒就行。”红霞接着往下说：“这个不急，你回去和阿芬妹子商量下再说，有事你尽管叫我们。”
“对啊，老宋，我看你们两家可以一起来，至于以后经营上怎么操作，这个我可以帮你们策划。”江女士立刻挺直腰背，脸上焕发出职业经理人的神采。
老宋朝两人看看，捏起拳头用力往掌心一拍，“好，那就这么定了。”
......
在平昌县南门内，一片原本杂草丛生、乱石遍地的空地，经过一番精心清理后变得平坦开阔。
就在这处空地上，一座简易的棚子拔地而起。这座棚子由木板和竹条搭建而成，三面都用结实的板条严密地围了起来，只留下正面那一面朝着熙熙攘攘的大街敞开。此刻，棚子里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只见一群身着华服的人正缓缓走来，为首的正是那位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他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读书人服饰。
在他身旁，紧紧跟随着一队训练有素的太监侍卫们，他们个个神情严肃，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时刻保护着太子的安全。
当太子一行人来到棚子跟前时，他停下脚步，好奇地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朝里面张望着。
周围人声嘈杂，他一时听不清楚是干什么的，不过看里面的人都是瘦削黢黑的壮年男子，个个衣衫破旧落满尘土，手里似乎都拿着不少竹签，围住一张桌子，和坐在里面的人时不时的嚷嚷着什么。
太子作为皇室贵胄，平日里深居简出，大多时间都是待在那巍峨壮丽、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
别说是离开京师前往他处了，就连踏出皇城一步，这样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此次能够来到位于京城郊外的平昌县，对太子而言，实在称得上是一次极为罕见且难能可贵的经历。
接到了皇帝下达的旨意，要求他负责核查此次赈灾工作的具体情况，而且此事还关系到一位官员的仕途及个人命运，更让他深觉责任重大。
他也非常希望做得漂亮一些，因此昨天特意吩咐下去，让太监给他准备一套平民服饰，早早的在城门外领着一队护卫，先行一步到城里，好看到最真实的情况。
眼看到城墙外明显的裂缝和修补搭建的架子，还有城外丈余的地缝，都让他意识到这次地震的剧烈程度，一进来就看到这个热闹的棚子，他不禁好奇起来。
看看里面闹哄哄的人群，他点出一个护卫和一个太监，低声吩咐他们：“你们进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等下告诉我。”
两个人低声应了，太子便领着其他人继续往前走，沿着这条街道摆起了不少担郎的挑子，售卖各种各样的杂货。
太子来到一个担郎面前，拿起挑子上的货物闻了一下，一股浓重的腥味，他好奇问担郎：“这么小的鱼干有人买吗？”
那担郎抬头看来人衣衫不俗，疑惑的问道：“这位公子，你又不吃这种鱼干，没得来消遣小人干嘛。”
太子呆了一下，旁边的太监连忙开口：“我家公子怎么就不买，问你话你就答，若是答得好，等下多买一点。”
那挑郎眉开眼笑的站起来，“这是俺自家打的鱼，用得上好的盐巴腌的，这城里如今这许多干活的，他们手里都有钱，这鱼干耐放，就是放到年底也能吃。”
“那盐如此贵，你们用来腌鱼岂非太过浪费了？”跟着过来的御史忍不住插话。
那担郎毫不在意的道：“不贵，在城内干一天活，凭竹签到官府开的盐铺里能换好些盐，便宜的很，跟捡来的一般。”
“那你就是在这城里干活的人了。”太子问他。
“要是就好了，小人是章家港的，那日官府来招人，没招进去。”
那小贩有些懊恼的道：“那会怕官府不给工钱，结果晚了一步，后来没捞到干活，有些机灵的同乡进去了，现在他们手里都有好些竹签，每日换到的盐吃不完，俺这盐就是托他们买的。”
太子点点头，现在都是由官府直接控制着盐价，只要官府一道指令，的确可以用较低的价格售卖盐。他心里暗自记下，以后若是遇到类似情况，可以让官府压低盐价，补贴灾民。
那小贩已经打开麻袋，抓出一把鱼干往他眼前递，“公子你看，这鱼干多好，都晒得干干的，全没有一点水，您买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