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勋离开了客栈,离开了成县,上了官道,又离开了官道,入山了。
身后除了一直不停在提问的祁山外,还有满面堆笑的煞虎,以及三十来个黑风寨的寨众。
一路上,赵勋都在沉默着,思考着。
越是了解老爹,他越是震惊,越是不解。
老爹,绝对在图谋某些事,这些事,说不定会动摇整个大景朝。
进了山,赵勋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朝廷没办法剿匪了,抛开好多折冲府是老爹的人这个原因外,官府也没办法剿匪,至少没办法剿了黑风寨这些大寨子。
到了半山腰,竟在密密麻麻的参天老树中寻到了一处山洞,进了山洞,竟能横穿整座大山。
真正让赵勋震惊的是,煞虎解释说这种山洞很多,都是二十年来大家挖的,纵横数十里,出了山洞还有吊索、悬空吊桥,别说折冲府千百号人马,就是数万官军来了也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群山,山太多了。
密林,树太多了。
这种密林,这种群山,分散藏个五六万人,找都没法找。
单单是黑风寨只有四千多寨众,很多寨众自幼就生活在不同的山寨中,多是在半山腰或是山巅,这些寨子都有一个共同点,进可攻,退可守。
正如赵勋所猜测的那般,当年跟着老爹出关,以及南军精锐,那些消失的、战死的,下落不明的,都通过南关外的群山回到山内呢,已经到了“第三代”,这些人,所有人,只信奉一个首领,应该说只信奉一个神,当年的驸马爷、南关副帅。
谁又能想到,大景朝治下,南地群山之中,竟有数万法外之民。
谁又能想到,大景朝视线之外,南关外的群山之中,无数异族部落,他们的万王之王,竟是一个养马贩马的小小商贾。
出山洞,绕半山腰,过铁索桥,足足走了半夜外加一上午,赵勋终于来到黑风寨了。
仰头望着山巅的黑风寨,赵勋目眩神迷。
这哪是山寨,明明就是一座堡垒,整座堡垒围着大山而建,下方是村落,大量可种植的田地,在网上是高矮不一的城墙,这些城墙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矛孔箭洞。
最骇人的是,城墙最顶端,居然有大量的守城器械,城驽绕满了整个山巅,几乎每隔五十步就有一座箭塔,这些箭塔中间还连着一丈高的墙垛,上面站满了背着长弓的“山匪”。
煞虎已经让手下快步跑进山寨中通知“大当家”的了。
寨子大门四敞大开,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人发疯似的跑了过来。
四方大脸,满面通红,光着上身赤着脚,壮的和熊瞎子似的,身后跟着一群头发胡子花白的老者,足有二十多人。
当这些人跑来时,领头的壮汉激动得面色涨红:“少主,您…您怎地来了。”
煞虎连忙行礼,行的还是军礼。
“大当家的。”
被称为大当家的,正是赵勋名义上的“大哥”赵奎,也是庄文龙。
名字中带个“龙”,这天生就是造反的命。
赵勋哭笑不得,也不知该喊大哥还是喊什么。
祁山倒是下意识叫了一声“大少爷”。
听到大少爷这个称呼,庄文龙满面尴尬之色。
几个白胡子老头直接给赵勋围住了,一一施礼,一口一个少主。
赵勋只能拱手挨个回礼,也不知该叫什么。
这群人已经听说了怎么回事,施完了礼,又给煞虎围住了,上去就是一顿踢。
煞虎一点脾气都没有,抱着脑袋蹲在原地,不断解释着他就是打了祁山,没碰“少主”分毫。
“大哥,不是,那个…”
赵勋摸了摸鼻子,望向同样有些不安的庄文龙:“这些年你…过的挺好的吧。”
问的就是废话,过的好不好也和他没关系,庄文龙憨笑一声:“少主您莫要调笑卑下了。”
“听到”卑下这个自称,赵勋颇为无奈,老爹果然安排了一些事,若不然,自己不会成为“少主”,这些人,也不会自称“卑下”。
“先入寨吧,带我去见吴达通。”
一群人连连应“是”,纷纷让开路,弯腰做出“请”的姿势。
赵勋有些尴尬,只得带着东看西望的祁山进入了寨中。
待彻底靠近后,赵勋突然有极为异样的感觉。
农田旁,那些扛着农具的人们,数不胜数如同庄稼汉的人们,纷纷放下了农具,朝着赵勋的方向单膝跪地行礼。
再看箭塔和墙垛上的“寨众”们,亦是如此,隔得远远的,望着赵勋的目光,火热的骇人。
沿着盘山路不断向上走着,很快就来到了“堡垒”之中。
这座堡垒就如同一个放大的坞堡,无一间是房屋,皆是营帐,错落有致,森严至极。
真正让赵勋瞠目结舌的是,堡垒中有着大量的妇孺,其中不少明显不是汉人。
这些妇孺,尤其是孩子们,比之至道书楼的孩子还要小上一些,竟如同军中甲士一般赤着膀子操练着,稚嫩的声音“杀”声震天。
操练他们的多是中年人,见到赵勋来了,无不单膝跪地行军礼,那些孩子们也是如此。
赵勋已经麻木了,麻木的往前走,直到被带到最里侧的一处营帐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整个身体被绑在木桩上,双眼蒙着,听到了脚步声,遍布伤痕的躯体微微晃动着,英俊的面容脏兮兮的,嘴角却是微微上扬,浮现出一丝冷笑,不是吴达通还能有谁。
“老子知道,既瞧见了你这寨子是何等骇人模样,你们定不会留老子性命,是汉子就给老子一个痛快。”
“我和祁山进去,你们在外面等着。”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唯”,军中的“唯”,而非“是”。
赵勋快步走了进去,望着满身伤痕的吴达通,心里突然一痛。
吴达通依旧冷笑:“我吴达通就是个小人物罢了,对你们而言,姜敬祖也是个小人物,不管你们要做什么,缺不得钱财,不如这般,我吴家钱财统统给你们,只求一件事,知晓无法留下性命,死之前,我要那姜敬祖陪我一起共赴黄…”
“抱歉。”
一声抱歉,打断了吴达通。
被蒙住眼睛的吴达通,如遭雷击。
“你…你…”
吴达通吞咽了一口口水:“是…是赵举人吗。”
蒙在眼睛上的粗布被轻轻解下,吴达通用尽全身力气瞪大眼睛,当他看清楚面前站着的的确是赵勋时,脸上却流露出了愧疚的神情。
“是我害了你,是我…小瞧了姜敬祖,赵举人,吴某…无颜…”
赵勋满面尴尬之色,只能面色发红地为吴达通解开绳子。
吴达通还是那副满面愧疚的模样。
“这一次,怕是赵举人被诓骗了。”
吴达通自顾自的说道:“知晓你自以为许诺重金可将我救出去,可这群盗寇非是寻常人等,既你未被蒙眼,自能看出皆是军伍出身,善战精锐,能叫你瞧见了,自不会留你性命,待你命人送来钱财,他们便会杀人灭…”
“额,那个什么。”
赵勋解开了最后一道绳扣,干笑道:“都是我赵家的人。”
“你赵家的…”
吴达通愣住了,满面呆滞:“你刚刚说什么?”
“都是我赵家的人,额,自己人。”
吴达通木然的看向营帐外,只见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往里面张望着,见到他望去,连忙收回目光看向外面。
就在此时,那被称之为“大当家”的壮汉,突然一脚将一个山匪踹了进来。
“少主,与卑下无关,是这家伙打的您的朋友,冤有头债有主,与我等真的无关。”
被踹进了山匪都快吓尿了,跪在地上咣咣咣就是三个响头,看着赵勋,都快哭出来了。
“少主,卑下真的不知是您的友人,卑下发誓,卑下也是…也是…”
“赵勋!”
吴达通突然怒吼一声,挥拳就抡在了赵勋的脸上。
帐外之人无不大怒,刚要冲进来,纹丝不动的赵勋冲着他们摇了摇头。
吴达通多日滴米未进,又是读书人出身,身子虚弱,这一圈虽是含怒而击,却没半点力量,自己反倒是摇摇欲坠。
赵勋一把扶住吴达通,满面苦笑:“半日前,我也不知道南地群山数十处寨子都是我家的。”
吴达通瞪大了眼睛:“不止黑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