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丰十五年六月初十,大吉,宜嫁娶。
晨曦微露,祥光漫洒,喜乐乍响,如灵鹊嬉闹枝头,唤醒了沉睡的城郭。
迎亲仪仗自皇城出来,似一条披红挂彩的游龙,蜿蜒于巷陌之间。
阡陌间,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熙熙攘攘,喜气洋洋。
先行的旗幡,红绸猎猎,金绣的“崔府迎亲”四字,灼灼其华。
不知何人感慨道:“要不说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呢!前一个月,崔家才突逢变故,一家四口刚刚安息,今日竟又高挂喜幡,迎娶公主!”
“你懂什么?这就是皇家对崔府的补偿啊!是恩典也是荣耀!咱们普通老百姓想求还求不来呢!”另一个人反驳道。
乐师阵列刚好路过,红衣似火,唢呐高亢,锣鼓喧阗,笛音袅袅,两人的话语淹没其中。
邱予初端坐在喜轿中,神色不属,内心不悲不喜,仿佛置身事外般宁静。
不管嫁与谁,于邱予初而言并无二致,她想要的自始至终都不是困于一方天地,话家长里短。
想及此,心思放松了些,抬了抬有些酸痛的脖颈,这喜冠也太重了吧!
崔羡端坐于白马之上,乌纱映着俊颜,宫花添了几分风流。
大红喜服,针针线线绣尽了人间的缱绻,金龙彩凤,似要冲破这锦绣的牢笼,直上九霄。
白皙如玉的脸看不出明显喜色,眉如墨画,斜飞入鬓,呆呆地望着前方。
前后不过月余,就遭此变故,任谁也欢愉不起来吧!
吵闹尖锐的锣鼓声扯回他的神思,顿了顿,扭头向花轿看去,确认无虞,转过头不自觉放缓了脚程。
花轿徐停于崔府家朱门之前,喜乐喧天,似要震落那枝头凝露。
喜婆趋步上前,轻搀蒙着红锦盖头的邱予初出喜轿。
崔羡停下脚步等待,凝视不移。喜婆拿出一根红绸,一头交给邱予初,另一头递给崔羡。
喜婆朗声高呼:“红绸相递情相连,良缘天赐福泽绵。夫妻携手同船渡,岁月安然共百年。”
周遭贺客,朗声起哄,掌声雷动。
喜婆握住邱予初的手递到崔羡掌中。
一阵冰凉的触感自指尖传来,崔羡右手微抖,随即稍稍用力一握。
两人一齐向前走,华堂之前,红毯迤逦,一黄铜火盆居于红毯要冲,其中炭火炽盛,烈烈朱焰蹿腾踊跃。
崔羡脚步一跨,往邱予初身侧靠拢,撑住邱予初的重量,一齐跨过火盆,喜婆见此捂嘴偷笑。
“新人跨火盆,祥光满院春。火映红妆艳,福临喜满门。”喜婆持续输出。
华堂之上,红绸飘舞,花烛摇曳。皇帝正襟危坐于太师椅上,面容肃穆间难掩欣然之色。
崔羡与邱予初缓步轻移至大堂中央间。
司礼者,声如洪钟,唱喏声声,“一拜天地——”两人双双转身,面向天地灵位,庄重地鞠躬叩首。
“二拜高堂——”转而面对端坐于上的皇帝。
“夫妻对拜——”邱予初和崔羡相对而立,躬身一拜。
司仪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如钟,响彻整个庭院,“良缘天赐,琴瑟和鸣!礼成——”
“礼成”二字,仿若洪钟大吕,震落了枝头的繁花,惊飞了檐下的宿鸟。
刹那间,庭院中鞭炮齐鸣,噼里啪啦之声似要将这喜庆传至九霄云外。
一首《龙凤呈祥》曲婉转悠扬,如潺潺溪流,淌过崔府每一个角落。
宾客们纷纷起身,鼓掌欢呼,喝彩声此起彼伏。 孩子们在人群中嬉笑奔跑,争抢着地上未燃尽的鞭炮。
礼成之后,一群人簇拥着两人向洞房走去。
崔羡在前,脚步轻快,表情略略松动,大红喜服的后摆随着步伐微微晃动,走了两步便停下转头看看。
邱予初由喜婆搀扶着,莲步轻移,亦步亦趋。绣鞋下的红毯十分柔软,一踩一陷,留下一串隐隐的印记。
行至喜房门口,两盏红彤彤的灯笼高挂,洒下暖融融的光。
崔羡先进入房间,转身搭上邱予初略显冰凉的手,缓缓往屋里一带,邱予初顺着进去。
屋内红烛高烧,火焰跳动闪烁,映得满室皆红。那龙凤喜烛的蜡泪缓缓滑落,柔和暖光照耀一室旖旎……
行之喜床边,床上堆着两床锦被,上面绣着鸳鸯戏水图,五彩丝线在烛光下流光溢彩。被褥下放着红枣、花生等喜庆之物。床帏轻垂,帐钩上挂着的香囊散发着袅袅幽香。
“你且在这歇着,我去照拂宾客!”崔羡将邱予初扶着坐在床边,轻声开口。
邱予初稍稍抬眸,缓缓点头,表示应允。
待众人离去,徒留一室安静,沁雪上前关好门窗,复而返回来,小声说道,“十公主,他们都走了!您可以歇息下了!”
邱予初觉得有些口渴,扯下盖头,左右甩甩头,“给我倒杯水吧!”
沁雪应声倒来,邱予初一饮而尽。按照惯例,崔羡至少得照拂宾客至戌时,她总不可能顶着这么沉重的喜冠到深更半夜吧!
略略思索片刻,径直走到梳妆台前,召唤沁雪,“给我把这喜冠取下来吧!怪沉的,脖子受不了!”
沁雪偷笑,那是自然!上面全是金银珠翠,不沉才怪。快步过去,小心地摆弄一番,把喜冠取下来了。
邱予初一头如瀑黑发倾泻而下,眉如远黛,双眸明澈,宛如盈盈秋水,波光流转,顾盼生辉。
琼鼻秀挺,宛如玉峰秀立,肌肤白皙胜雪,细腻如羊脂玉般温润,在喜服的映衬下,更显晶莹剔透。
当真是丰标不凡,窈窈无双。
沁雪惊呼:“十公主,您真美!”
邱予初唇角微弯,眼尾一挑,调侃道,“你今天才知道啊?”
沁雪哽住,差点笑出声,连忙附和,“是是是!您自然是才貌无双,娉婷绝世的妙人儿……”
“噗……”邱予初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抓起台上的牛角梳,整理发尾。
“有什么吃食没有?”邱予初觉得腹中空虚。
话音刚落,响起“叩叩”敲门声,邱予初望向门口。
“谁啊?”沁雪问道。
“启禀十公主,少爷吩咐奴婢给你送些吃食!”
邱予初扬眉,真是来的及时,“进来!”
门外的小丫鬟应声而进,低眉垂眼,把两个食盒放在桌上,恭顺道,“启禀十公主,少爷交代前堂宾客甚多,可能回来晚些,您先吃些东西歇着,不必等他!”
邱予初眼波流转,很好!她正好也不想等,应允点头,“知道了,你去复命吧!”
丫鬟走后,沁雪打开食盒,里面放着几碗汩汩冒热气的汤羹,咸甜俱全。另一个食盒里面放着几个硬菜,糖醋排骨、烤鸭、酥骨鱼……阵阵香气四溢。
沁雪快速拿出菜盘,给邱予初盛了一碗汤,“十公主,你快用吧!”
“好!”邱予初也不客气,拿起汤勺细细品尝。
吃罢饭,时辰还早,邱予初四处观看,发现屋子角落里摆着着几个书架,上面堆满新旧不一的书本。
书架中间放着一张桌子,由檀木制成,质地坚硬,纹理细腻,桌面宽阔,可供展卷挥毫。邱予初轻抚其上,如水面波纹,触手温凉。
邱予初略略点头,不错!没想到崔羡竟也如此雅致。随即拿起一本书,坐在椅子上翻看。
红烛滴蜡,烟雾袅袅,邱予初觉得眼睛酸涩异常,放下手中的书,准备休息下。
“噔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半扇。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