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顺等人的行动力果然不是盖的,待这日暮色渐浓之时,将军府已换了天地似的大变样。
韩律正蹲在厨房的门外,手里还拿着个鸡腿啃着,倒是不忘时不时往里面看一眼,欣赏一番那两个随着朱顺他们一同被送来的白案师傅揉面揉得飞起的模样。
此刻焕然一新的伙房中,灶台的旁边整齐排列着好几排陶罐,上面分别贴着「夫人专用」、「将军忌口」、「待客常备」等朱红色的标签。
这会儿已经快要到晚饭时辰,眼瞅着楚念旬就要回府,当值的圆脸厨娘正举着银针有模有样地验毒。
韩律看得忍不住咂舌,自言自语道:“这又不是宫宴啥的,还整这一套劳什子的玩意,也不嫌累......”
他丢了手里的鸡骨头站起身,正欲寻一块抹布擦擦手,余光忽然瞥见朱顺进了伙房没一会儿便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个食盒亲自往药圃的方向去。
后院用木板围起来的药圃边上,木清欢正拿着个耙子往土里埋底肥。
朱顺走上前去,从食盒第三层取出青瓷盏,“夫人您的茶煨好了,可要老奴给您送到屋里?”
木清欢这会儿正忙着,闻言连头都没回就指了指堂屋的桌子,“就搁那儿吧。”
正当她准备再往土里埋些鱼肠之时,却发现朱顺没有第一时间就离开,然而像是变戏法似的又从食盒中摸出个油纸包。
“将军说您喝参茶爱配茯苓糕,老奴让伙房特意减了三钱的糖。”
木清欢这才转头看了看那油纸包,忽然轻笑问道:“朱管家在尚膳监待过?这里头搁的金樱子蜜倒是稀罕吃食。”
朱顺先是被木清欢这极其敏锐的嗅觉震得微微一顿,转而又想到如今外头对这位横空出世的「神医」的种种赞美之词,觉得那些说书的人倒是头一回没有夸大其词。
他笑眯眯地回答道:“夫人好眼力,老奴在宫内待了整四十年,起初刚进宫那会儿,便在尚食局做过。先帝的膳食最重火候,煨熊掌差半刻钟都要挨板子。”
他似是开玩笑般地道,果然见木清欢勾了勾嘴角,“咱们府上的吃食倒是没那么多讲究,可若是煎药,这火候还是等把控好。以后若是有空,我再细细与你说。”
“多谢夫人赐教!”
朱顺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脚下一转正准备提溜着食盒往堂屋去,却见平常难得见到一面的陈重威这会儿正从前院而来,似是专程来找他的一般。
朱顺在原地站定,果然见陈重威瞧着自己便加快了些脚步。
待走到了跟前,陈重威突然伸手指了指前头那传出敲敲打打之声的地方,“朱管家,那些人是在作甚?咱们府上上好的门为何要砸了?”
朱顺赶忙道:“回陈校尉,老奴昨日派人来测量过,前院那些门闩比宫规矮了三分。今日便先砸了,待明日辰时会有铁匠上门来重打。”
木清欢听得此言,顿时有些讶异地看向朱顺:“宫规竟这般严格?我原以为不过是府宅大小和屋舍的数量会有说法,没想到这门闩的高度......”
朱顺见木清欢疑惑,笑着指了指院墙后头那露出了个树冠的梧桐树。
“夫人您瞧,那枝桠如今已探过墙头三寸,若是门闩过矮,易被贼人借力翻进来。过些日子,圣上应当是会亲自指派府兵来值守,待到了那时候,夜里有人巡逻,倒是好很多,夫人也不必担忧。”
木清欢点了点头,却忍不住往陈重威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见他同自己微微颔首示意了一番。
——果然京城如今这太平都是表面做出来的功夫。就连将军府这等重地眼下都要这般严加防范,想来必定是齐王那厮又有了动静!
三人正在院中说着,突然木清欢便听得一阵熟悉的马蹄声在府外的棋盘大街上由远及近。
眼瞅着这时辰应当是楚念旬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她索性也不去管那药圃了,擦了擦手就亲自往前院的大门而去。
可谁知她刚一打开门,却见将军府外头不远处的路上,正横停着一架翠盖珠缨的八宝马车,而门口的石狮子后头,还躲着个熟悉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探头探脑地看去。
......
“哎哎!你压着我孔雀补服了!”
刘显费力地从石狮子的缝里将自己的衣裳拽出来,抬眼却看见江言又往那后头躲了躲,赶忙转头朝着马车看去。
只见那车帘颤动一阵,便从里头伸出来了一只手。
“别闹别闹!王家小姐出来了!”
刘显正低声道,却被身后响起的说话声吓了一跳。
“王家小姐是何人?”
木清欢走到他们的后边,也朝着大街的方向望去。
刘显一见这架势,赶忙就拽住木清欢,好似生怕她下一刻就冲出去一样。
“哎呀,就是......大理寺少卿家的小姐。她许是路过......”
刘显正欲想个借口,江言却半分顾忌都不带地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道:“听闻她爱慕将军多年,之前与那合阳郡主二人掐得可凶。”
刘显听了这话便想要给江言一个巴掌,赶忙补救道:“弟妹你莫介意,楚贤弟没瞧上她呢!”
木清欢挑了挑眉,却没说话,顺势也站在了石狮子后头准备看戏。
刘显只觉得今日定然逃不了楚念旬的一顿暴揍了,正想着是不是赶紧开溜的好,就见骑着马朝府上而来的楚念旬已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当中,身下的乌云踏雪驹踏着青石板达达而来。
正当木清欢也好奇那王家小姐想要作甚之时,谁知楚念旬却骑着马直接绕过了那马车,就像是压根没看见里头钻出来的人似的,一阵风般地掠过,将王蕴之的衣裙都掀起了个角。
“将军!”
王蕴之见楚念旬竟半个眼神都不给自己,赶忙提着裙摆在后头追了两步,手里攥着的帕子「恰巧」就一个脱手,直接落在了地上,又被那马蹄踩进砖石的缝隙里,瞬间就沾满了泥灰。
楚念旬听得有人唤他,微微一个勒马就停了下来,不明所以地看着迈着莲步朝他行来的女子,隐约觉得这张脸似是有些熟悉的样子,可就是想不起来原先曾经认识这么一号人。
王蕴之有些挫败地看着楚念旬陌生的目光,定了定神便走上前去,累丝金凤钗歪斜着挂到耳后,颇有些弱柳扶风的模样。
待到了跟前,她这才皱着眉头轻声细语地道:“将军,小女子的帕子......”
她王蕴之一边说着,还有些为难地指了指那马蹄踏过的地面,楚念旬顺着她的手望去,这才瞧见了那一抹带着泥巴的粉红色。
“抱歉。”
楚念旬沉声道,又下意识地在怀里摸了摸,发现昨日的常服已经换成了官袍,眼下也没有备用的帕子可以赔给人家。
他垂眸看着地上丝帕,忽然灵机一动,从鞍袋摸出块素白棉帕凌空掷了过去:“陪姑娘的物件。”
王蕴之接帕的手僵在半空,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被丢来的那物。
——这分明是药庐常用的粗麻布,还沾着黄连粉的苦味。
她强笑着仰起头,露出精心描画的远山眉,努力把在镜前演练过无数遍的那最美的一个角度展示给马上的人看:“将军不记得小女子了?四年前上元灯会,我的帕子也是这般落在了将军的脚边......”
楚念旬的眉头皱得死紧,思考了好一阵子,愣是没想起来自己何时参加过灯会。
他看了看王蕴之手里那沾着药粉的帕子,最终从腰间的锦囊中摸出了一小锭银子又掷了过去。
“姑娘若瞧不上,便拿这银子买条新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