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远平素当值,中午是不回来的,今日想要看见宋念戎有没有低头,就回来了。
胡氏正在准备用膳,瞧见顾修远颇为惊异:“你怎的回来了?”
顾修远把目光一扫,瞧见妹妹顾淑蓉在,却没见着宋念戎,眉头顿时皱起来:“宋念戎怎的不来侍奉婆母?”
胡氏从鼻子里哼了声:“人家重伤未愈,且得休养着呢。”
“简直混账,我去瞧瞧。”顾修远转身就走。
他一路上气汹汹的,已然将宋念戎不敬婆母的罪名在心中作成了篇文章。
走到梧桐苑的门口,他听见里面传出来笑声。
一探身,看见,梧桐苑的院子中间架了个烤架子,一个眼生的妇人正在烤羊腿。
烤架不远处放着一个小案桌,宋念戎鲜红衣裙正坐在案桌前写着什么,侍剑在旁磨墨。
正午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像是用金粉勾勒了她的眉眼,犹如工笔画中极致渲染描摹的异域佳人。
顾修远怔了一怔。
他见过真正的异域佳人,她们或野性,或妩媚,但从未打动过他。
因为他始终觉得,她们缺乏一种美丽——独属于大烈国女子的文秀的美丽。
许眷溪无疑是拥有这种美丽的,他才会如此欣赏她。
原来他觉得,宋念戎就是缺这种美丽。
但现在,他忽然发现,其实她不缺,她不但不缺,还兼顾了异域佳人所特有的野性和妩媚。
宋念戎其实更加完美。
那个刹那,他有种炫目的感觉,心跳都加快了几分,但随即他又警醒过来,不可能,宋念戎粗鲁不堪,哪有什么文秀之气!
她不过就是装样子而已,大概是猜到他要来找她算账,故意学眷溪的样子给他看的。
这么想着,他凛了凛神,大踏步走进院子里去。
“宋念戎,你是如何当儿媳的,婆婆用饭,你竟不去伺候?”他冷声斥问。
宋念戎将写好的东西折起,悠悠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是婆婆嫌我粗手粗脚,让我滚出去,以后都别去她院子里伺候的,可不是我不去,不信你去问婆婆。”
那次侍疾,胡氏确实一气之下吼了那句话。
顾修远一时也辨不出真假,只得把目光扫向那烤羊腿:“即便是如此,你也不能亏着婆婆让她吃得如此素淡,自己却悄悄吃独食吧?”
“我重伤未愈,用自己的嫁妆钱补补身子,难道也不行吗?”宋念戎眨眼,表情无辜。
顾修远气闷,她句句反驳,却又似乎句句在理。
“好、好!你就好好补着。”他拂袖而去。
回去的路上,那股子怒火烧得他心头灼痛。
他隐约觉得,他母亲之前的担忧似乎未必没道理。
看来,光冷着她不管用,他确实要动点真格的给她瞧瞧了。
他午饭也没用,就气哄哄地回了吏部。
这边厢他走了,那边厢宋念戎将写好的纸封好递给侍剑。
侍剑早已得了知会,收进袖子里,然后就拿着匕首去给小姐割烤羊腿肉。
傍晚,李璟昭刚刚从皇宫回来,看门的小厮就上来禀告:“王爷,有个丫鬟来送了封信,自称是宋小姐的婢女。”
李璟昭眉梢一挑,接过那封信,进门的步子顿时加快了。
行风跟在后面喊:“王爷您慢些,您已经忙了一日,可别累着了……”
第二日中午,云霄楼的望月阁包间。
宋念戎坐在窗边,一条小臂支在窗棱上,单手托腮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她们已经来了半个时辰了。
侍剑有些焦躁:“小姐,怕是不会来了吧?”
宋念戎吸口气:“再等会。”
话音刚落,她视线陡然定住。
只见长街远远之处,一辆马车缓缓行驶而来,马车不起眼,似乎古朴得不能再古朴了,但宋念戎的唇角却勾了起来。
“你去跟小二说准备上菜。”她对侍剑道。
马车越走越近,最后停在云霄楼门前。
黑衣少年掀起车帘,白衣男子从车上下来,过了会,屋门被推开。
宋念戎起身相迎,对着白衣男子躬身行礼:“民女拜见宁王殿下。”
李璟昭睨着她,一时不语。
宋念戎冲他露出灿烂的笑来:“殿下这向可好?”
他的视线好像被烫着了,立刻转开了去,淡淡“嗯”了声。
宋念戎对他的冷淡似乎毫无所觉,更加不敢置喙他的迟到,热情地帮他拉开椅子,恭请他坐进上座。
此时小二鱼贯而入,片刻就上满了一桌子的菜,均是云霄楼上等菜肴。
待小二们离去,侍剑和行风也跟着出去了,屋门关上,包间里顿时静谧无声,除了菜香还是菜香。
宋念戎赔笑劝菜:“殿下一路辛苦,先用些膳食吧?”
李璟昭唇角勾起几分嘲讽:“倒是下了血本。”
“殿下矜贵之躯,这些菜都未必配,只可惜小女力薄,只能请殿下来云霄楼了。”
马屁拍完,宋念戎话锋一转,“更何况,有求于人,怎能不尽表诚意?”
李璟昭冷哼一声:“你倒是直接。”
他从袖子里掏出什么,拍在桌子上,“你就是这么求人的?”
宋念戎伸头一看,只见那是一张普通的宣纸,上面画了个人。
画技拙劣,线条粗犷,若不是头顶那两个黑蛋蛋一样的发髻,几乎认不出是个女子。
这女子别的不显,脸颊上两块红,和嘴角那一颗黑痣却十分乍眼。
因为画得又脏又丑,所以下面那行字反而衬得很娟秀:明日云霄楼望月阁,恭迎大驾。
宋念戎缩回头来,没说话,这就是那日她让侍剑送去的信。
耳边听见李璟昭清冷的声音:“你是怕本王不记得你的救命之恩,所以特意提醒本王是吗?”
话尾扬起,带着几分威严之感,压迫力强大。
宋念戎心说,我是怕你不出来,可不得提醒你一下么。
但这话可不能说出来。
她抬脸,莹白的面颊绽出一朵笑来:“殿下误会了,民女实在是怀念跟殿下相处的那短暂时光,才会忍不住画出来的,只可惜小女画技太过拙劣了,就画丑了,殿下莫怪。”
李璟昭眯了眯眼。
不知为何,她一笑起来,他就感觉好像周遭都亮了,有点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