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续寒砧断续风。
数声和月到帘栊。
多云转阴。
这个年代不作兴碰瓷的。所以只要有“鸟攘碰碰船”路过,渔民们望风就躲了。惹不起,真撞上了吓人啊!船也好不了。
焦丙他们只有两个人会水,另外两个还是旱鸭子。
这天在同庐江面,就有船家有幸目击了一条三丈五尺船一头撞上了江中暗礁。然后船上有两个人落水,一个开始喝水沉江,一个拼命去救。这数九寒天,冰天雪地的,居然敢下水玩,捉到了东海小龙君?
船上的焦丙大喊:“裴勇!抓绳子!”这头蔡小巳一下跳下船舱查看船底有没有漏。
裴勇哪还顾得上听声音,嘴巴里灌着水都起漩涡了。他觉得自己像块石头,要沉。死不可怕,这么死太憋屈了!哪怕和几个狗渔户打上一架呢!
谁啊!喘不上气还打算淹我?!
裴勇刚想抱上去攘死他,后颈就挨了董名山一手刀。董名山吐了口气,冻的脸都青了。他试了好几把也没捞到焦丙抛出的绳子,急了。人随水走,船还没从暗礁上挪开,可不是越漂越远。他踩水托着裴勇的后颈,让他口鼻在水面上。
“教头!再扔绳子!”
焦丙飞快的收起绳子,重新大力扔出来。两个人已经漂下去十来米。绳头已经够不到了。董名山只得拼命往暗礁方向划水。冬天水流虽慢,董名山托着一个人,也没办法够到绳子。焦丙赶紧又找一截绳索过来打结,再放下去。
蔡小巳跳出船舱:“船底没有漏!我们开船去救人。”他拿出竹篙撑开船头,让开暗礁往下游追。董名山终于抓到绳头。他赶忙系在裴勇的腰上,喊焦丙拉绳子。等水里的两个弄上船,蔡小巳赶紧去煮姜汤。裴勇是喝饱水没意识,董名山快被风吹僵了。他哆嗦着拖拉裴勇进船舱,让蔡小巳放下船蓬帘子笼住火炉的热气。
董名山把裴勇翻过身脸朝下控水。等他吐了水醒过来,蔡小巳已经在煮姜汤。他过来帮裴勇剥光湿衣服,用干的被子裹住。董名山自己赶紧先脱光了擦干。他们四个人没有备用的冬季衣裤。董名山找了件破衣服先套上,蹲在火炉边发呆。
焦丙一个人操着舵,看着江面,还得注意风向。忙的嘴里起泡。只能说一声“刺激”!
蔡小巳让董名山自己看着炉子上的姜汤,开了就喝一碗下去。他连忙到船篷外面帮忙行船观察。碰到逆风行船还需练习走之字,光靠着焦丙一个人肯定是来不及的。
商行管事的为了他们在船舱里就能欣赏到“天地一沙鸥”的岸上景色,改造过船舱。他们在两边挖了两个方孔,装上两块透光的明瓦。所以就算船篷两头都拉上油布,船舱里也可以透进来天光。
董名山等姜汤煮开沸了一会儿,舀出一碗端给裴勇趁热喝下。裴勇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裹着被褥哆嗦。董名山赶忙又给他盛了一碗,然后才自己喝了一碗。
万幸这次触礁没有翻船,也没有走水。后面可要多加小心了。
同样不太顺利的张问远这一小队碰到了水军巡检船。所幸路过太湖船上的渔获可观,被巡检船跳帮上来两个官军水勇,捡四尾最大的鱼充作厘捐放行了事。船上除了鱼就是人,一眼就看干净了。还能有什么?
这家人肯定有点傻。居然带这么多半大小孩冰天雪地的学捕鱼玩。出了事哭都没处哭。
毛学旺:“各位官爷,仔细轻点!我们这船小!”
两个水勇把四尾大鱼甩上巡检船,纵身跳上船头。听见毛学旺的惊呼,在船头盯船的几个人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小船晃荡好些下才慢慢的平稳。这些水勇全不顾渔家人的死活。真的进水或者翻船了只会冷眼看看,不用指望他们上来搭救。一群只知道吃拿卡要的货色!
童子营的几个人练废了,今天胳膊还抬不起来。毛学旺咧嘴笑:“要练神射手可还有的操练呢!”
老四脖子缩了缩先嚷嚷开:“我们接着练可以,得练打枪啊!光举枪没用。”
毛学旺给他吃了个大爆栗子:“打的准就得这么练。什么时候你们手不抖了,肩膀稳了,再来和我说打枪。”
小六苦哈哈:“毛教头,枪可以放在老四肩膀上打?只要他不动,肯定比举着稳当。”
老四就踢小六。
毛学旺眯眼笑嘻嘻不是好东西:“炸膛就好看了。”
“对呀!炸膛怎么办!”老四毛了,想起来画面觉得自己就是个受害者,又踢了小六一脚。
小六没躲开,又挨了老四一脚。他啊的喊了一声,接着说道:“老四是活的。那找个死的架枪啊!”
老四暴起薅了小六一把:“你以为教头不知道可以找物事架枪!非要带上我!”
船上嘻嘻哈哈。
毛学旺:“那你们要练的就更多了。还只能上岸再练。放心等到了望镇,有的是操练的时候!”
几道不善的目光风驰电掣的扎向小六,一瞬间就把他扎出许多不会出现的窟窿眼。小六这才认真的抖了抖,赔着笑想糊弄过去。几条身影扑上来,扯胳膊拉腿扳脑瓜的,小船差点原地打了个转。船尾摇橹的张问远咳嗽一声,船蓬下才消停。
江南水网纵横,河道四通八达。湖泊更是星罗棋布,如同嵌珠宝石一般散落在水网各处。太湖周边地势低,有的地方甚至低于海平面的高度。可想而知夏季的季风带来丰沛雨水,这块地区会变成什么情景。
冬天只有一个好处,躲着风晒太阳的时候比较舒服。他们这只船停在了望镇旁边的麻漾。张问远和毛学旺商量决定暂时在这里休整。
船上需要补充盐、食物、油布、棉花、火炭和蜡烛,需要修补渔网。湖边的芦苇燃烧太快,只适合引火或者做炭灰烤红薯、土豆。总之小船空间太小,都不够七个人转身的。晚上睡觉特别难过,只能换班躺一下,脚还伸不直。还是要去镇上打探适合落脚的地方,再有就是营生生计。
毛学旺和张问远带着其他人下船去望镇。留下的老四可怜巴巴:“你们早点回来!带点吃的面饼子、馒头啊!鱼汤虾头的吃的都腥气了。”
老四就是该多收收心,不然出来就像窜天猴似的到处乱转。望镇还不知道情况,小心为上吧。
望镇的集市不大,却挺热闹。所在乌程到松江,平江到杭城的水陆交通要道,给这座江南小镇带来了四方来客。自古来聪明的生意人善于发现商机,这方宝地怎能落下?于是驿站之外码头也修建起来,各方的货物周转,客人纷至沓来。在此地经营货运、饮食、住宿的店铺鳞次栉比。
一派水乡繁荣景象。
莺脰湖是頔塘水路的终点,有部《儒林外史》在第十二回提到过。望镇人口止于数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芦苇太茂盛,塘堰水泽又过分多,夏秋蚊子太多惹的祸。现在我们看好像已经无所谓蚊虫多少,夏天碰到被蚊子叮咬还是很恼火。
在古代望镇的蚊子可是有着赫赫声名的生物。有些人还特意提到过这一茬。从唐代张祜的诗句“雨气朝忙蚁,雷声夜聚蚊”可以大胆推测蚊子问题就是古典时期望镇发展的头号敌人。张祜只是路过望镇的驿站而已。还有一位写过“西塞山前白鹭飞”的张志和可是定居在望镇的。多少心酸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了。
蚊子传播疟疾还有其他疾病。另外气候上,南方夏天湿热,冬日湿寒。北方移民过来的人很难适应。从逻辑上看望镇发展的头号敌人,蚊子应该当之无愧。
冬天看江南水乡都是眉清目秀的,小意可人。后面你们就会知道了!
张问远和毛学旺分头在望镇转了一圈。这地方虽小,但是胜在人烟稠密,河道纵横。作为临时驻地肯定是没问题的。两个人碰头商量了下就决定安顿下来。他们在望镇的客栈旁边墙上留下指定标记。
小六和米店的掌柜侃价很辛苦。怎么比乌程还贵?
掌柜的下巴抬了抬:“你看看我们可是钱记的米店。东家是松江钱百万!我家的米童叟无欺,糯软饱满好吃,足斤足两。你们到外头买不到我们家这样这么好的。你不买也可以去外头看看。”
小六摇头出了米店的门:什么米这么精贵的,要卖贵十文钱!我家也不是富贵大户,吃不起你们钱记优质大米。
还是找一家别的米店吧。这里的消费有些吃不消。
同样吃不消的还有老大。卖炭、蜡烛、油布的杂货铺老板过分热情,问东问西的就差上门查户口。什么住在哪里,一家几口人,都有些什么人,都是男的啊!一月能用多少炭,多少蜡烛……我承认老板很会来事。但是你这热情的我招架不住。这是想拉一个上门女婿是怎么的。
老大杜中不太想理睬老板。于是哼哼哈哈的,数钱数错了多给老板七个铜板。老大掉头就走了。老板还在嘀咕:嚯哟,这家人有点傻。然后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