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梅花信息,拥吟袖,暮鞭寒。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嬢嬢衣裳忒样(太)破。要絩(音diào,缝的意思)起来。”
老妇人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衣服,确实破烂的不像样。
再看看自己的孙子,干瘪的嘴唇蠕动一下,忍不住骂他:“买来做点啥?嬢嬢又看弗清爽。”
“吾会得帮嬢嬢絩好。”
吴语毛学旺哪里全听得懂。他连猜带蒙的,意思大概是要用鸡蛋换针线呗!
这生意可以做。就是有些丧良心。
这一户只有祖孙俩,一间半房。
家里人因为加入太平军,被裹挟到不知哪里。这几年音讯全无,估计已经没了。
老头几年前死了。
这孤老婆子和小孩子靠着捡破烂为生。
这年代捡破烂真格的是一项技术活:知道哪里有破烂,还得有些价值;速度必须快,比别人抢先一步;体格足够好,大小通吃。大小通吃的意思不仅包括破烂的体积,也包括人的体型。
老的老,小的小,所以多少艰难难以想象。
一只下蛋母鸡如今是这祖孙两个唯一的财富了。晚上轮换着抱着睡觉。
毛学旺的脑门筋跳了又跳。
这小男孩在当地也挺有名的,诨名叫张癞团。
个子小但是胆大敢拼,别说其他孩子,就是许多大人都不愿招惹。
两个生命啊!再渺小卑微,也是同类。谁家没有过灾病?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张癞团不说吃百家饭,也差多不意思。当地人怜恤祖孙两个没有了无依靠,能够给一口吃的总是不会吝啬。就这样他们活着。
毛学旺没要张癞团的鸡蛋。他给了祖孙俩两根针,两团线走了。
张癞团祖孙两个在身后感谢货郎慷慨相帮。他们感谢过的人太多太多,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人虽卑微知道心怀感恩总是好的。好过嘴上揩油心里麻麻批的许多人。
路过一家卖出一斤花生,毛学旺还真换了两个鸡蛋回到杨家院落。他进门随手鸡蛋放在桌上放稳当了,翻出纸笔写一个留条给张问远:杜四过路,带松江货需钱银若干,货单列举如棉布、铁锅铁勺、铁钳、油盏、洋火、剪刀……
张问远看到这采购清单一准发火。
手里没几个银子,还天天流水似的往外划拉。说好要购置的房产还买不买!焦丙赶紧把两家大主顾的钱都要来!肖想人家的女儿,自己一点都不长进。
再拖泥带水张问远不高兴管账,有谁爱自找麻烦的。就让他们去各人自顾自的,他也乐得轻松。
反正钱毛都被掐断根了。他看着就来气!
对,主要就是焦丙的锅,要债不及时。毛学旺看了好几眼清单,涂改了一下内容。趁着张问远人不在赶紧溜。
咳!一家人商量事,跑什么呢?跑了事情没解决,还是得碰头商量。
毛学旺心里算盘打的好。这段时间快过年了,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家家手里都有些钱。除了做新衣买米买肉的,手头比往常都要松快。
多准备些新鲜好吃的肯定是不错的。甜食干果哪个不喜欢。找出一个卖的特别好的品种,让焦丙把小船还来,专门拿一种东西出来四处兜售。装的多,卖的多,才能赚的多。
毛学旺其实心里早有想法,可惜焦丙霸占着傤船死活不肯挪屁股。
要不这次回来和他打一架?谁赢谁用船。这主意不错,毛学旺有些心虚。他以前不是焦丙的对手。现在嘛,估计也差不多。
差不多能打的过吧?
算了,先卖货。万一卖的快,早些回来接着干。过两天距离年三十还有五六天,足够可以出去再溜两圈的。
可惜进来的货不多了也就只能再分做两次。都怪焦丙。
毛学旺又犹豫要不要让焦丙摇船去浙省进些货来。就是脑子有些搭,想不起来可以拿什么。对啊!毛笔、宣纸这些也可以让老四带。等毛学旺想起来,他又走出去两里地。
这次可不回去了!
真当挑担不是力气活。毛学旺闲的慌才一趟一趟转圈。他得下到乡野村落里,那里信息闭塞些,不领市面。
货郎可不是中间商赚差价嘛!不生产产品,只提供服务。送货上门主打一个欺负童叟最拿手。
毛学旺挑着担四处吆喝,看到条狗。冬天看到狗,想起的就只有喷香狗肉。
他把货郎担子都直接撂地上,来不及看镜子有没有被弄破。从腰里挎袋摸出一块野鸟肉,准备好了手匕。只要能引诱过来就只有一个结果,吃肉。
前后无人,正是下手好时机。
然后狗子悲剧了。
善良的人会这么好心喂陌生狗吃自己嘴里的肉?来生好好长点脑子吧。
狗在这时代属于富贵人家的配置。大多数的村子别说狗,连猫都没有。因为老鼠都饿死了。
毛学旺不敢多留。他放完狗血狗肉切成几块,胡乱用盐搓了一把就分在前后两个筐里。
离事发地远一些安全了再考虑炮制这狗肉。
也不知道当初和自己在乌程抢狗的独眼龙怎样。如果碰到了这次肯定能分他吃上一腿。
毛学旺觉得自己还怪好的咧!
老四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好了,所以教头们都把他当成猴子耍。
拿着张问远递给他的清单,他忍住口气没晕倒。
这哪里是人干的事!纯粹的狗!吃肉不吐骨头东西。
真拿二十两买遍松江府?你们这钱也太——值钱了!
算了,我摊牌了,办不到。
张问远等着笑话他,呵呵一笑:“你理他做什么,自己觉得什么好卖,年节用的上就拿什么。有一样,除夕前得带过来。”
这倒是可以摆弄的事。大不了两手一摊:没有货!
要不然你自己拿二十两来松江府。我这头等席打工仔的位置也让出来。
老四深受黄文信的重用。那可是真的:只要你没死,就往死里用。
叫你小子不告而别,叫你顾头不顾腚屁股没擦好就撂摊子……现在好了吧,还是落到我手心里,这就叫你生不如死,体会体会劳资当年恨不得脚架起来用的苦恼。
黄文信也是个记仇的。
他也真做的出来。出货、进货、大小账、验看抽查、监工,都让老四扛上。
用黄文信的话说,不把你累出血来只能怪我太好心。
这也比毛教头那张清单威胁小。采购清单是想不花钱办事的意思。新周可是发工钱的。
黄文信架着脚丫子嗑瓜子的样子要多潇洒有多舒服。
嘿嘿,终于来个顶事的。换了三四个伙计,没一个拎得清的。还得是杜白虎。跟他表兄弟一样聪明。
表兄为什么都比表弟要聪明?黄文信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脚也放下来,一脸严肃开始摆论据。
周生贵肯定比自己聪明。自己拉都拉不起来的表弟宋佑明就是个二愣子。陆平看上去应该比杜白虎聪明……
老四没胆子监守自盗。要不然船上就有乌程产的毛笔。这东西不卖洋人,发往松江府卖给举子书生还有官府办公用。卖给其他码头的客商也是欢迎的很。
拿到盛镇定是好卖的,送礼都能用。给进学小书童就得送文房四宝,别的东西金锁银环一般人家又送不起。
老四嘀咕着已经把毛学旺的清单戳成满是窟窿眼。
他还没遇到陆平。既然回到新周,总归会碰到的。
碰到说什么?打一架就好了。只要不比打枪,什么都可以比。
还怕他不成!
老四的底气来自于平日下的苦工。但是他忘记了到新周被当成骡子使,超负荷脑力劳动,休息不好吃的也没规律,精力居然不济事。脑子反应不过来,身体也慢一拍。
这两人真的碰到一起,三句不合拉架势开打。老四居然被陆平压制了!奇耻大辱。
老四把自己手掌都在地皮上拍烂了。悔不当初!打架干嘛。这下陆平能吹一辈子。
陆平满心欢喜:血赚!
这下老四没话讲。输在他最得意的技能点上,把他折磨自闭了。
老四从不放着隔夜的仇。有仇当场就要报。
陆平怕什么,打就打。火枪也玩了,一直找不到对手比划正觉得少什么呢!
老四不敢再莽撞,稳扎稳打专攻陆平弱侧。只要速度一降下来,硬核实力还是自己占优势。不出意外老四赢下了第二场。
两个人大冬天的吭哧白气,鼻孔里飞了不少黑灰,像烟囱似的。
陆平:“兄弟们好?”
“好。”
“教头们好?”
“好的很。”
想起毛学旺那张采购单,老四直咬后槽牙。
“哦?”
“干什么?”
“不像太好?还是说你不好?”
“……再打一架?”
陆平连忙摇手:“呵呵!赢一局,一比一还能吹,再打一局变二比一,就输了。傻子才和你打。有本事比打洋枪啊!”
“傻子才和你比打枪。”
老四话题一转:“盛小生可回来松江?”
“前日付友兰去三清观找过他,还没回来。刘教头也许久没有回来了。不知他到了哪里。”
“那个假冒的道士?别人不被他骗倒算走大运。谁都可能出事,他也出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