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夫妻二人所求之事不算恳请,有我因,跪拜之状,你夫人已替你行过,我自然不堪承受。”
姜阿笱说完,阴魂仍是一片怔愣之色。
见他没反应过来,理解了大半的余贝弛好心地指着瘫倒在地的女人。
“放心吧,你夫人、呃、老婆都没流血,你这是关心则乱,没看到,神仙替她兜着呢。”
闻言,阴魂飞速转头,重新跪回到女人的身边。
原本应该横亘在女人腹部的伤口缓缓地向中间靠拢,隐隐闪烁着淡淡的法力光芒。
断裂的血管和肌肉纤维,也在法力的滋养下逐渐恢复生机,重新连接在一起。
每愈合一分,女人紧皱的眉头便舒缓一分,她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几个呼吸的功夫,女人腹部的伤口便完全消失不见。
短短几秒,余贝弛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为此惊叹抽气。
活死人,肉白骨!
他站在后面,看向姜阿笱的眼神愈发狂热,就像看一个金疙瘩。
不!金疙瘩都比不上一个活神仙。
看着女人逐渐平稳的睡颜,阴魂嘴唇微张,欲言又止,可爱人被病痛折磨到消瘦的脸,还是让他忍不住抬头。
或许,神仙能治疗她的病症。
“神仙,您……”
“生老病死乃定数,不得更改。”
察觉到阴魂的想法,姜阿笱抢先一步开口,将一只手缓缓背到身后。
“况且我是在你冲动伤人时施法,怨气其实未伤她分毫,她只是被波及,晕过去了。”
余贝弛眯了眯眼睛,一脸的不信。
啧,谦虚了哈。
阴魂脸上虽有落寞,却也没再纠缠。
目光轻柔地落在爱人脸上,恰似一泓春水,温柔而缱绻,描摹爱人的眉眼。
气流在他身边疯狂地盘旋涌动,发出低沉的呼啸声,每一次的冲击,都让他的身躯越发缥缈。
几乎是下一秒,他就会彻底消失在这茫茫世间,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阴司地府的催促愈发得急,姜阿笱垂眸,对着仍有不舍的阴魂道:
“阴司鬼差,早已鹄候多时,黄泉之路,轮回之径,不容耽搁,该走了。”
早有感应的阴魂点头,虚无的手掌从女人冰凉的手心中抽出,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
好可惜啊,没能再抱抱她。
察觉到阴魂的想法,余贝弛瞄了一眼姜阿笱挺直的背影,随后对阴魂问道:
“你需不需要我帮你把她喊醒?虽然她可能看不到你,但我能给你们传话。”
闻言,正准备说些什么的姜阿笱张开的嘴唇缓缓合上。
人既已逝,魂归冥途,当与阳世活人,断诸纠葛。
不过此举,不算违矩。
虽然这么问,但话刚出口,余贝弛已经蹲了下去。
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女人之际,忽地听见那阴魂开口:
“不。”
阴魂摸上自己的脸,嘴角勾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虽然舍不得,但她身体不好,我不想她回想起我这副模样。”
嘴角的弧度勉强又生硬,下一秒就会垮塌。
见他不愿,余贝弛耸了下肩,别开脸躲回到姜阿笱身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室内的气流,几乎是围绕着阴魂旋转,原本停息了一会儿,此刻却又复苏。
姜阿笱嘴角微动,视线划过地板砖时隐有笑意,他忽地抬起手。
那滴饱含无数情感的血泪,缓缓脱离鬼魂的眼角,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殷红的轨迹,朝着姜阿笱的掌心飞来。
他缓缓收拢五指,向努力压制住内心情绪的阴魂迈出一步。
在阴魂染着血色的视野里,那只白玉般的手掌悬在他额前三寸,掌纹中流淌着令他神魂安稳的光芒。
一圈圈气浪以阴魂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紧接着,围绕着他,气流骤然升起。
不过须臾,这股气流愈发强劲,不断拉扯着周围的空气,原本透明的气流渐渐凝聚,化作滚滚白烟。
白烟浓稠厚重,带着丝丝寒意,掺杂着来自九幽地府的迷雾。
阴魂孤寂地伫立其间,身形渐渐变得虚幻。
女人是被后脑的钝痛唤醒的。
从阳台溜进来的阳光在视网膜上残留着青紫光斑,她伸手按住嗡嗡作响的太阳穴。
空气里突然浮起一缕熟稔的蔷薇香。
她猛地抬头,那个身影就站在一束蔷薇最细的枝桠上,沾血的白衬衫被阴风掀起一角,胸前处洇着大块血迹。
察觉到即将发生什么,女人的瞳孔剧烈收缩。
“杨茴生!”
她撑着冰凉的地板砖爬起,心口传来锥心刺骨的疼。
听到无比熟悉的声音,阴魂骤然转过脸来,屋内的阴影穿透他半透明的躯体,在锁骨处投下枝桠形状的暗斑。
“老婆……”
阴魂的声音带着电磁干扰般的杂音。
脚下铺开一条由雾气铺就的小径,在虚空中燃烧着青白色的火。
女人踉跄地扑过去,长裙下摆扫过满地碎玻璃,在寂静中发出惊心动魄的脆响。
牵肠挂肚的人就在眼前,阴魂本能地向前一步。
半截小腿已经没入突然出现的朱红门楼,飞檐下的铜铃无风自动。
“杨茴生!”
她抓住最后一片翻飞的衣角,破皮的额头渗出点点殷红。
指尖传来冰锥刺入骨髓的寒意,却比不过亲眼见证爱人身体逐渐虚化的痛楚。
阴魂的轮廓开始泛起涟漪,那些她吻过千万次的眉梢眼角正化作细碎的金粉。
他想要说话,可嘴唇一张一合间,女人听不到任何声音。
地府的风卷着纸钱呼啸而过,姜阿笱垂眸,回望向下方脸色发黑的黑无常,旋即漠然地移开视线。
女人发狠似的张开双臂,穿过虚影的瞬间,爱人正从她颤抖的指缝间流逝。
像捧不住的流沙,像留不住的雪。
“记得吃药,多喝水。”
女人读出了爱人唇瓣中的意思。
最后一点星光在阴魂喉结处熄灭时,她的嘴唇触到了冰凉的空气,连带着双手都是一片虚无。
她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跪在满地红粉的蔷薇碎瓣中。
直到眼前泛起雾气,直到泪花砸进空无一物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