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贝弛只是扫了一眼,便知道这个石砾心的神仙不会答应男孩的请求。
可惜了,这男孩没有自己的口才,否则像他当时一样抱着大腿一顿忽悠嘛,说不定就成了。
唉。
姜阿笱也确实如此想法,却在抬眸瞬间呼吸微滞。
男孩倔强仰起的脸庞,一瞬间,和千年前一双温润眼眸中的倒影重叠。
那神明眸中的少年,膝盖深深陷进尘土里,跪伏于神前,额头抵着冷硬的青砖,脊背被草木余烬灼得发烫。
可那究竟是哪年哪月的事?
姜阿笱试图捕捉记忆的碎片,却只触到一团云雾,连当时求告的是姻缘、功名还是生死都已模糊不清。
他没由得轻叹口气。
神仙当久了,千年前的事情,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那位神仙是元帅,元帅当时说过什么来着?
看着石头望向自己的炽热目光,姜阿笱忽然弯了弯唇,向男孩俯身。
“如,初生雏鸟仰望掠过长空的苍鹰。”
他话一顿,却又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当时的我……好像和你不一样。”
石头没有听懂姜阿笱的话,他的头缓缓低下,下一秒却又不甘心地猛然抬起。
“我想要和你一起走!”
说得坚定,澄澈的眼睛直视上姜阿笱的黑眸。
姜阿笱直起腰,蓦地出声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若是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你会许什么?”
没等石头回答,闲得无赖正在数路灯的余贝弛激动地抢先回答:
“数钱数到手抽筋!”
他一个闪身凑到姜阿笱身边,无比虔诚地发问:“真的可以实现吗?”
没等姜阿笱冷飕飕的眼神扫来,余贝弛立马识相地滚了回去,在唇前比画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石头歪了下脑袋,不假思索地回头,指向热闹的食堂。
“有一个烧火炉灶去年冬天就坏掉了,我许愿把它修好。”
闻言,姜阿笱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眼对着路灯发呆的余贝弛,毫不客气地用他举例。
“真金白银,你不想要?”
石头却揪着褪色的衣领摇头。
“灶膛暖和,冬天葛大妈他们不生冻疮,食堂也暖和。”
此话一出,看门大爷不禁老泪纵横,看着石头的泛红眼眸中满是慈爱。
姜阿笱眉眼稍弯,屈指弹落石头发间沾上的草籽。
“那你同我一起走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石头兴奋到无所适从,想要上前抱住姜阿笱,却又碍于对方的身份不敢轻举妄动。
整个人就像微震的不倒翁一样,高兴得不得了。
啊?
余贝弛半眯着眼,表情呆滞,和动来动去的石头形成鲜明对比。
几句话就说动这个神仙了?
啊?
搞什么?
那他当时抱着姜阿笱大腿,鼻涕和泪水双管齐下算什么?
不知道身后的余贝弛正在心里骂骂咧咧,姜阿笱看着此刻男孩眼中跳动的星火,恍然惊觉。
纵使敛尽仙气藏身市井,渡世之心终究会引来人世羁绊。
难怪天庭渐渐不许神仙下凡。
“呵呵,呵呵,呵呵呵。”
身后传来一声声没有感情的怪笑,惹得姜阿笱回头看去。
便见余贝弛颇有频率地摇着脑袋,唇角溢出笑声,一副很命苦的模样。
唉,又开始阴晴不定了。
习惯了的姜阿笱怜悯地扭头,静静地等着小绵姐,身下影子同主人一样挺拔。
发完疯的余贝弛思绪逐渐回笼,突然反应过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这个小孩子和我们一起走?”
“嗯。”
“带到我家?”
“嗯。”
嚯,你说带就带啊?
神仙轻轻的一声嗯,足够让凡人发愁的。
猛拍了一下脑门,余贝弛看着铁门外的电动车,开始思考三个人如何挤上去。
片刻后,他突然啧了一声,“我去买个东西,很快回来。”
余贝弛跨上电动车,月光倾泻在水泥路面上,车轮碾过积水未干的小洼,碎成粼粼的光斑。
最后一点引擎声消散在虫鸣里。
余贝弛的举动让石头猛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神仙,我也有东西要拿,我很快下来。”
撂下这句话,石头马不停蹄地往楼上赶。
空荡的门口只余两人。
看门大爷推掌如拨云,继续打着太极。
几步之外,姜阿笱单手托着厚重的字典,姿态专注。
书页在晚风里簌簌颤动,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注释,时而停顿蹙眉,好一番品味才恍然。
等余贝弛再回来时,便看见门口一动一静、两个格外分明的身影。
两处孤影被昏黄灯光拉长,一者以肢体勾勒阴阳,一者用文字丈量新世界。
听到刹车声,姜阿笱记下页数,将字典重新放回怀中。
“神仙,神仙,我好了。”
石头从楼里匆匆跑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泛红的脸颊上,双臂随着奔跑大幅摆动。
明显是害怕跑慢一步,姜阿笱就把他丢下了。
右手紧攥着一个褪色严重的棕熊玩偶。
玩偶左眼缝线早已开裂,露出灰扑扑的棉絮,原本蓬松的绒毛结成了绺状。
看他竟然是回去拿一只玩偶,余贝弛不禁生出一分逗他的心思。
“都快初中了吧?睡觉还离不开娃娃呢,羞羞羞。”
石头被余贝弛说得脸红,不好意思地躲到姜阿笱的身后,埋着头不敢看别人。
看门大爷当即抬起手让余贝弛上一边去,替石头出头。
“这么大的人了,老在这儿逗小孩,闪一边去。”
余贝弛耸肩,没再吭声,只是发现小绵姐还没出来时,忍不住有点烦躁。
“这是什么东西?”
余贝弛在车上带过来的那个东西,很奇怪,有几个小轮子,长得也奇怪。
姜阿笱看了半天都没能认出这是什么物件。
“这是扭扭车。”石头露出半张脸,小声地帮忙回答。
“扭扭车……是车?”
姜阿笱不禁露出新奇的神色,不管是书上、电视上还是现实中,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车。
余贝弛点头,露出神秘莫测的笑。
旋即,他蹲在电动车尾灯旁,尼龙绳在指节绕了三匝,将扭扭车绑在电动车的后面。
在姜阿笱三人齐刷刷地注视下,余贝弛拍了拍手上的灰,冲他们得意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