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阿笱眉头微动,抬起的脚又不动声色地放了下去。
正深陷在蓬乱被褥堆里的余贝弛捕捉到姜阿笱的动作,浑不在意地拍着床沿。
“坐这儿也行。”
床尾赫然躺着一只孤零零的袜子,神仙都不禁蹙眉。
“陶潜有云‘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杂物凌乱,效仿前贤,才能得一室清幽,身心俱畅。”
姜阿笱那文绉绉的话听得余贝弛头晕,他继续瘫在床上,连脚趾头都懒得动一下。
无所谓地挥手,将一大把散开的五帝钱都压在身下,也不嫌硌得慌。
“哎哟,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啦,我乐在其中。”
无所谓的,能躺着就行,没必要刻意收拾。
姜阿笱眉目间流转着凡人难以察觉的缥缈清气,他望着对面正慷慨吟诵的余贝弛,轻轻摇头。
“这句诗用得不对。”
衣袂无风,自动带起几张遗落在地的白纸。
修长手指敲了敲还算能入眼的桌面,金石相击的脆响让犯懒的余贝弛下意识地闭嘴。
“德馨二字非放任尘埃蒙心,乃是苔痕漫阶时的静心观照,素琴无弦处的精神丰盈。”
声线似山涧清泉,话音未落便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风。
地面散落的白纸忽而簌簌震颤,先是蜷曲边角,继而沿着姜阿笱衣袖拂动的轨迹翩然升腾。
最末一张纸飘至半空时忽然倒卷,最终服帖落回桌面。
一来一回的对话,让石头费劲地抓了抓脑袋。
“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如果你不打扫卫生,就要被鄙视喽。”
余贝弛高举起胳膊,用指尖带动着上半身从床上坐起,不情不愿地用脚尖勾住垃圾桶。
要他说啊,自己的窝就该咋舒服咋来,他眼见心又不烦。
这神仙管得倒挺宽。
听到那轻浮的话,姜阿笱指尖轻扣桌面,拂去白纸上沾染的尘埃。
“若室中浊气氤氲,案牍尽覆于尘,纵使口诵万遍何陋之有,不过自欺罢了。”
正在收拾床铺的余贝弛偏过头,冲正在咬手指的石头吐了吐舌头。
“并且还要被神仙念叨。”
将散落的铜币一个个收齐,余贝弛环顾着已被各种家具占据的房间,冲石头的方向吹了声口哨。
见人看来,他问出来一个重要的问题:
“那小孩怎么办?让他跟着……睡这里?”
话虽是对石头说,但明显问的是姜阿笱。
视线一时间都放在他身上,石头拘谨地来回扣着大拇指。
姜阿笱思索一番后,问道:“你说要跟着我,今后有什么打算?”
石头抓了抓脑袋,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试探地反问:“那神仙你呢?你要做什么?”
月光轻柔地漫过门槛,姜阿笱正立于门扉投下的阴影中。
他转身看向天空,面容在月华中逐渐清晰。
“我要去寻神,三山五岳,五湖四海都要走一遭。”
“我也一起去!”
石头高兴地跳起,小棕熊被紧紧抱在怀里。
“你们寻神,我跟着你们找我爸妈。”
余贝弛挑起眉梢,上下打量着石头没有多嘴,将被子胡乱缠成一团。
可没有得到姜阿笱的回应,石头的兴奋劲立马消退,紧张地看向门口,挤出一句:
“可以吗?”
姜阿笱立于门前,发梢垂落时带起细碎光尘,头颅倾下的弧度极小。
“嗯。”
却也足够让石头高兴,“嘿嘿”笑地露出大白牙。
余光不小心扫到外面的星星,石头恍若觉得,门口的神仙好像将银河都揉碎在三千青丝间。
不禁有片刻愣神。
神仙,其实长得比书上好看多了。
那些编纂书本的人可真不会画画。
“哎哎,等会儿,”余贝弛冷不丁地开口。
他指着一脸懵的石头,冲看过来的姜阿笱无奈地耸肩。
“你是天上的,不知道现在都在执行义务教育,就是要读书,这小孩跟着你跑,不上学了?”
此话一出,姜阿笱望着余贝弛不似说谎的神情,怔愣了一秒。
原来人间竟有这等规矩,是他疏忽了。
感觉到现在的气氛有点不对劲,石头立马收起笑容,一个劲地摆手。
“我不去学校的,我在院里的时候就是用平板学习。”
“不去学校?你爸妈……呃……”余贝弛舌头打了个转,“院里不送你去学校?”
他危险地眯起眼睛。
嚯,这个精神病院,真是到处都在法律边线晃悠。
听到余贝弛有所误会,石头的脑袋摇得更快,急忙替小绵姐他们说话。
“不是的,是我不想去,我看病就花的院里的钱,读书也要花钱……我不想。”
石头抬起手,指腹轻轻触向头顶那道蜿蜒的疤痕。
疤痕增生处的触感粗糙突兀。
“而且我不想去学校,那里人多,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没找到我爸妈。”
指尖沿着疤痕游移时,石头脖颈微弓,顶上的光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晦暗。
神仙渡人如镜照影,当守三丈红尘。
更何况区区小事。
“我可以教他,”姜阿笱淡淡开口。
余贝弛压下嗤笑,斜着眼道:“嚯,我这个受过义务教育的都不行,你一个天上的倒很自信。”
门外月光模糊了姜阿笱的眉眼,却掩不住眸中流转的星辉。
他拿过桌面上的那个还有小半杯水的茶杯,指腹抹去上面的灰尘。
石头立马好奇地凑了上去,却见杯中竟凭空浮出阴阳鱼纹,水汽凝结成周天星斗之象。
“哇,仙法!”
床边的余贝弛也踮着脚往这边望,嘴唇下意识张大。
这神仙,秀啥呢?
两人惊愕间,水珠倏忽停驻半空,每一滴都映出星河轨迹。
姜阿笱将手覆在杯面上,杯中之水在晃荡中瞬间恢复原状。
“元帅曾言,人间学问如檐前滴水,天上道法却是江河湖海,我自然能教他。”
“嗯,好啊好啊,我也不想总盯着平板看,眼睛疼。”
石头点头如捣蒜,弯下腰好奇地戳了戳那个水杯。
余贝弛瘪嘴,无所谓地耸肩。
反正这事和他没关系,他就是好心提一嘴而已。
不过嘛……
他睨着眼睛,看着被姜阿笱又放回桌面上的水杯贼兮兮地偷笑。
这学仙法倒是和他有关。
余贝弛刚欲开口,余光捕捉到外头的星子,立马甩了下头。
算了,这么晚了,明天再提这件事。
今天的自己太辛苦了,要好好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