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今天这是见的第几面啊?”
韩警官双手抱胸轻笑出声。
原本在自己旁边的一人一仙都站得远远的,余贝弛强扯嘴角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干巴巴道:“好巧……”
韩警官突然向前跨步,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逼近对方,嘴角的笑撤了下去。
“你干这行……”
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的铁钉,脖颈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鼓胀颤动。
“真的见过鬼怪吗?”
尾音忽然发飘,仿佛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荒谬质问吓到,却又执拗地不肯移开视线。
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余贝弛。
面对韩警官的突然发问,余贝弛干涩的喉咙发出轻微的吞咽声。
“当然……没有,呵呵。”
嘴角勉强扯出的讪笑,眼神却不自觉地往姜阿笱那里瞟。
捕捉到他细微的肢体语言,韩警官的目光精准切入这一人一仙之间的空气。
可姜阿笱却像察觉不到发生了什么一样,表情淡淡,甚至在他看来时还冲他点头。
然而某一瞬间,韩警官仿佛突然惊醒,鞋跟与地面摩擦出短促声响,整个人后撤两步退至礼貌距离线。
先前绷直的脊椎也随之放松。
“抱歉啊,最近加班,累魔怔了,我一个当警察的,怎么能信鬼神。”
嘴角扬起的弧度既带着职业化歉意,又混杂着些许自我解嘲的意味。
韩警官的面部表情在此刻完成戏剧性切换,眼尾漾起细纹。
余贝弛紧绷的下颌线骤然舒展,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为人民服务,你们辛苦了。”
擦!
这韩警官怎么回事?被压力逼疯了吧?
可把他吓了个半死。
明黄的蝴蝶盘旋在姜阿笱身边,他此刻突然说道:“孔圣有言,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这病人……还能引经据典?
韩警官惊讶地转身。
蝴蝶停留在姜阿笱,他轻笑着抚向蝶翼,“头顶三尺有神明,行善时自有功德。”
闻言,韩警官无所谓地耸肩。
“要是真有功德,那希望能帮我一把,把案子破了。”
余贝弛在此刻忽然冒头,“韩警官,你们又有案子了?你这次来就是来查案子的?”
“这是你能问的吗?”
听到韩警官毫不客气的话,余贝弛讪笑着缩了缩脖子。
“我就是随口一说。”
韩警官叹了口气,旋即扫了眼树下的姜阿笱和石头,转过身对心不在焉的余贝弛嘱咐道:
“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会来这……”
余贝弛眼睛一瞪,刚准备解释就被韩警官抬手制止。
韩警官眉头紧拧,严肃地看着他,语气中带了几分告诫之意。
“懒得听你的胡诌,但我必须劝你一句,最近不要接偏僻地方的活,尤其是晚上,少乱跑。”
肩章折射的金属冷光与帽檐阴影交织,恰好将犀利的目光笼罩在晦明之间。
这么严肃吗……
察觉到事情不简单,余贝弛一个劲地点头。
他很惜命的,保证晚上不随便乱跑。
“行了,要说的就这些,你老实点。”
说罢,韩警官毫不犹豫地转身,路过姜阿笱身边时笑着冲他点头。
坐上车,坚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他们眼中。
姜阿笱收回视线,看着余贝弛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表情,问道:
“你同那警察很相熟?”
余贝弛噘着嘴嘚瑟地点头,随即笑嘻嘻地回道:“点头之交而已啦。”
正踮着脚逗蝴蝶的石头探出半个身子,圆溜溜的眼睛里透着狐疑。
他撇着嘴提高声调:“你们要是不熟他会提醒你吗?不信。”
这句话激得对面的余贝弛眉峰微挑,他手掌悬在半空,五指微微蜷起作势要叩石头脑门。
佯装严肃的嗓音裹着懒散,“小孩子懂什么?一边玩去。”
姜阿笱笑而不语,指尖尚未触及蝶翼又悄然收回。
侧首时发丝扫过蝶翼,惊起蝴蝶细微的颤动,那小生灵轻盈地攀住他的衣襟。
“走吧。”
他此话是对蝴蝶说,亦是对余贝弛两人说,话音未落便有三两残叶从枝头坠落,擦过蝴蝶忽然舒展的翅膀。
得到姜阿笱的指令,那抹明黄倏地掠过车流,所经之处在阳光里连成蜿蜒的光带。
姜阿笱踏过自己斜长的影子,带头走在前面。
他低头看着路边野猫随落叶翻滚嬉戏,忽然想起千年前瑶池畔的仙乐。
那时擅乐器的神仙奏曲之时,九色鹿衔着灵芝踏节而舞,连南天门外镇守的狻猊都会收起利爪。
擅奏仙乐的神仙,唯有在腊月廿三送灶神或中秋月圆夜才能奉旨下凡,用音律平息人间戾气。
尤记得碧霞元君曾携十二面雷音鼓降落泰山之巅,鼓声激荡处,冬眠的蛇蟒苏醒游走却不伤人,迁徙的雁群在半空排成祥云图案。
只可惜随着众神渐渐下凡,许久没有见过那般盛大的画面了。
不知道那位少年是哪位神仙在凡间的转世。
日至中天,金乌倾辉,光芒若金缕,洋洋洒洒。
跟在蝴蝶后面,姜阿笱刚转过林荫道的拐角,身后便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那喘息像是从灌满沙砾的胸腔里挤出来的,跟要了命似的,每一声都带着黏稠的汗意。
如此大的动静,倒像是故意给某位神仙听的。
姜阿笱放慢步伐,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见前面的神仙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余贝弛整张脸垮到不能再垮。
擦!这神仙也太没人味了。
贴着屋檐阴影仓皇疾走,余贝弛猛地伸手拽住姜阿笱的衣角。
“等、等等……”
嘶哑的尾音混着喉头滚动声,余贝弛胡乱抹了把脸,汗珠顺着泛红的下颌骨滴落。
姜阿笱刚转身,便见余贝弛跌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双腿仿佛被抽去了所有气力。
余贝弛深吸一口气,随即疲惫地冲姜阿笱摆手,整个人恨不得瘫地上。
“热死了,一步……真的都走不动了。”
“才走了不过一会儿。”
姜阿笱眉心微蹙,不禁摇头。
凡夫之体,缘何孱弱至此?
察觉到姜阿笱细微的动作,余贝弛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拽着领口一边散热一边道:
“无所谓你怎么想,我一个青铜,你一个王者,我俩都不是一个段位的,不匹配啊。”
他这个凡人,热得汗珠刚渗出皮肤,都快化作盐渍了。
再看看那个神仙,跟清风拂柳一样。
他们避之不及的烈阳,于姜阿笱而言怕是九千万英里外老友的拥抱。
太阳星君见了都得流泪,大喊bro,how are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