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知晓她的生母是为保护自己才忍痛分离,那些陌生的亲近感、对真相的渴盼、紧张与期待交织,让她五味杂陈。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大祭司,能告诉我……我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吗?”
霍阑放下茶盏,瓷底与案几相触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凝望着窗棂间浮动的晨光,眸中泛起涟漪般的追忆:“圣山圣女承天命而生,掌西域气运,护万民安康。
元善圣女在任时,商旅络绎于丝路,百姓夜不闭户,连王庭檐角的铜铃都终日不闻杀伐之声。”
姜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上浮雕的莲花纹,青瓷的凉意渗入肌肤。
“但赫伦却全然不顾这太平景象,他的野心如同被狂风助长的燎原之火,妄图将世间的安宁统统吞噬。”
霍阑右手狠狠攥紧成拳,指节泛白,“那赫伦狼子野心,竟妄图驱使铁骑,将周遭三十六部族彻底踏平,可以想象得到,他所到之处,定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而元善圣女,心怀苍生,大义凛然。她毅然登上祭天台。
在众人瞩目的神圣之地,以自身鲜血立下重誓——若赫伦敢起兵戈,她便散尽自身气运。
她的气运与西域国运紧密相连,一旦如此,西域必将陷入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的绝境。
彼时,百姓们满怀恐惧,密密麻麻地跪满九重宫阶,哭声、喊声交织。那场面,任谁看了都为之动容!”
霍阑眼中闪过一丝追忆,情绪稍缓,“赫伦见此情景,忌惮元善圣女的力量,也畏惧百姓的反抗,才不得不暂且收敛其嚣张的锋芒。”
茶汤泛起细密涟漪,映出姜冉骤然攥紧的指尖。
“后来呢?”她听见自己声音发涩,“她为何会……”
“那年元善圣女代西域出使赤乌,一次偶然的机缘下,她与令尊在杏花微雨的诗意景致中相遇。
二人相谈甚欢,对弈三日,在落子间情愫暗生,就此订下终身。
可当令尊知晓元善圣女的身份后,出于对爱人的眷恋,他恳请元善圣女留在赤乌,长伴身旁。
但元善圣女身负着西域赋予的重任,心中装着家国与子民,怎能轻易应允?
于是,她毅然决然地独自回到西域。回到西域之后,元善圣女才惊觉自己已然有了身孕,而这腹中的孩子,便是您。”
姜冉的心猛地一紧,指尖微微颤抖。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出生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霍阑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几分沉重:“元善圣女自知晓怀有身孕起,便将满心的柔情与期许倾注在这个小生命身上。
彼时,她忙中偷闲,在庭院中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眉眼含笑,早早就为腹中的您定下了名字。”
他微微抬眸,目光望向远处,似是透过时空,看到了当年的场景,继续道:“一日,有侍女笑着问询,若是个男娃,这名字可还作数?元善圣女轻轻摇头,悠悠说道,‘是男是女又何妨,不过是再取个名字罢了’。”
不知为何,姜冉的眼中泛起一丝泪光,她低下头,努力压抑住心中的情绪。
霍阑顿了顿,继续道:“元善圣女向来日理万机,即便身怀有孕,也未曾停下操劳的脚步,依旧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诸多事务。
那一次,她远赴赤乌,与赤乌皇帝商讨联盟大事,不料途中身体突发状况,竟出现了早产的迹象。”
“抵达赤乌后,元善圣女的情况愈发危急,生产时更是遭遇了大出血,生命垂危。
可即便身处生死边缘,她心中所想仍是腹中的孩子,坚定地要求保下胎儿。”
霍阑微微叹息,眼中满是敬佩,“历经千难万险,孩子终于呱呱坠地,是个可爱的女娃。
元善圣女看着襁褓中的婴孩,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轻声呢喃,说自己与这个孩子之间似有心灵感应,她一直都知道,降临世间的定会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姜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她紧紧握住手中的茶杯,指尖发白。
“元善圣女弥留之际,气息微弱,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您郑重托付给了上一任大祭司,也就是我的父亲霍羡。”
霍阑微微停顿,似在回溯那段沉痛往事,“父亲精通术数,当即起卦推算,卦象显示,倘若您随他们一同返回西域,将会遭遇血光之灾,存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若是将您留在赤乌,说不定还能寻得一线生机。父亲深知天命不可违,无奈之下,只好遵从天意。
将尚在襁褓中的您,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赤乌的街道上。他相信上天定会怜悯,庇佑元善圣女的血脉。”
霍阑说罢,目光柔和地看向姜冉,眼中满是安抚之意,温声说道:“元善圣女没能陪伴您长大成人,这对她而言,或许是一生都无法释怀的遗憾。但请相信,她对您的爱,从未有过丝毫减少。”
姜冉听闻,眼眶瞬间泛红,不由自主地垂下头。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母竟是这般心怀苍生、伟大无私的圣女。
更未曾料到,她的一生,竟被无尽的无奈与遗憾所萦绕。
良久,姜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抬起头:“大祭司,多谢你告知我这些过往。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的生父究竟是谁?”
霍阑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歉疚,无奈地摇了摇头:“元善圣女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一点。
或许,她是不愿这些陈年旧事成为您的负累。”
姜冉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她缓缓起身,广袖在沉香木案几上拖曳出暗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
忽而移步至门前,抬手轻轻拉开门扉。
日光倾泻而入,她微微眯起眼,望向天边高悬的日头。
稍作思忖后,她转身看向霍阑,语气平静而沉稳:“差不多快到巳时了,大祭司,我们可以准备去验尸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