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千上万的鲜活生命,在弥纱眼中不过是维系自己性命的工具,这份狠辣与决绝,让沧溟感到一阵寒彻骨髓的凉意。
沧溟想起之前与弥纱的对话。
彼时,她故扮可怜,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理所当然:“实不相瞒,我全靠秘药续命,父王此次出征本就是为了我来寻药引。”
……
此刻回想,沧溟只觉毛骨悚然。
原来,她口中轻描淡写的药引,竟是赤乌十万大军的鲜活生命!
赫伦父女,一个是野心勃勃的君王,一个是被自己活下去的欲望吞噬的公主。
他们竟罔顾人伦,将人命视作草芥,为了一己私欲,肆意虐杀,这份丧心病狂,简直令人发指。
沧溟原本正静静地等待姜冉的下文,见姜冉迟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禁追问道:“你方才说,而且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几分关切。
姜冉张了张嘴,眼睫低垂,终是摇了摇头,将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她心里清楚,自己想说的事情太过沉重,一旦说出口,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她真正想说的是,偷取了她的命格,致使自己厄运缠身,这也与这位弥纱公主有关。
回想起之前那些被厄运笼罩的日子,姜冉仍心有余悸。
不论她如何谨小慎微,不幸却如影随形,祸事一桩接着一桩。
后面她来到西域之后,与霍阑一番交谈,才知晓是巫医施展邪术,帮助弥纱公主偷走了她的命格。
可弥纱公主又怎会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连赫伦将军为寻一味药引,不惜出征都了如指掌。
命格这般事关重大的秘密,又岂会被蒙在鼓里?
如此看来,这弥纱公主实在是自私自利至极,为求自己活命,全然不顾他人死活,视他人性命如草芥。
姜冉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但她又很快冷静下来,偷取命格一事,与她的身世息息相关。
姜冉暗自思量,如今时机尚未成熟,若是贸然告知沧溟,非但于事无补,反倒可能会让他陷入两难之境,徒增许多麻烦。
沧溟何等敏锐,自是察觉到姜冉的欲言又止。
他见姜冉面露犹豫之色,便也不再追问。
他想,他会等到姜冉主动告知自己一切的那天,在那天到来之前,在此之前,自己只需静静地守在她身旁,护她周全。
沧溟在心底暗暗发誓,这一次,无论发生何事,都绝不会再让姜冉离开自己。
哪怕前方刀山火海,他也定要为她开辟出一条安稳之路。
沧溟沉默地注视着姜冉,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将掌心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他的体温透过肌肤传来,让姜冉微微颤抖的指尖渐渐平复。
“没关系,若你不愿说......”他的声音低沉,似在斟酌着措辞,“我便一直等。”
沧溟目光灼灼,烫得姜冉无所适从。
她连忙垂首敛目,佯装未曾察觉。
姜冉目光紧盯着手中捧着的吃食,脑子飞速运转,想着如何才能摆脱这窘迫的境地。
片刻后,才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这些美味凉了便可惜了。”
话里藏着的小心思再明显不过,分明是在暗暗催促:国师大人,您拦我这许久,也该放我走了吧。
哪晓得,沧溟却似浑然未觉她这言外之意,嘴角轻扬,悠悠开口:“说来,本座也略感腹中饥饿,不如与圣女一同享用?”
一听这话,姜冉心中暗急,若是一同吃饭,势必要摘下这面纱,她可没打算在此时,与沧溟坦白自己的身份。
于是,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些不过只够我一人果腹罢了,国师若是饿了,吩咐灶房准备便是。”
沧溟听闻,不恼反笑,与姜冉不过寥寥数语的交谈,却让他莫名心情大好。
其实,姜冉这般生硬地转移话题,以沧溟的聪慧,又怎会察觉不出?
只是他自己也莫名,心里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愈发喜欢逗弄眼前这个姑娘。
一番僵持后,沧溟终是轻轻应了一声,侧身让开了路。
姜冉抬脚欲走,却又踌躇起来,犹豫再三,还是从包裹吃食的纸中拿出一个鸡腿,递向沧溟,轻声说道:“国师若吃完还觉得饿,记得吩咐灶房。”
言罢,也不等沧溟回应,她转身快步离去,背影里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望着姜冉的背影,沧溟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眼中带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宠溺。
沧溟虽未曾前往探视弥纱公主,却严令军医务必用尽手段吊住她的性命,至少要撑到面圣之时。
这其中自有深意。
在拔营返程之前,陛下八百里加急送来密诏,言辞之中尽是不容置疑的威严:着沧溟押解赫伦父女凯旋王都,沿途遍走州府县道,令万民观瞻。
沧溟何等聪慧,岂会不知圣意背后的深意?
其一,北疆一战,赤乌虽胜却元气大伤。
军队耗费的粮草辎重,皆从百姓赋税中压榨而来。
如今民间怨言四起,若不尽早将怒火引向他处,怕是要动摇国本。
赫伦父女作为挑起战端的罪魁祸首,正是最好的靶子。
待游街之时,让百姓将对苛税的怨恨、对徭役的不满,通通发泄在这对父女身上。
如此一来,民众便不会将怨气迁怒于皇室,可消弭许多暴乱隐患。
皇室也便能金蝉脱壳,稳坐朝堂。
其二,则是要借此时机彰显国威。
陛下要让天下皆知,赤乌的疆土不容觊觎。
赫伦部本是草原霸主,如今却落得父女沦为阶下囚的下场,这般血淋淋的教训,足以让周边小国胆寒。
沧溟仿佛已经看到,游街那日旌旗招展,赫伦父女披枷带锁立于囚车之上。
百姓的唾骂声、投掷的瓦砾石块,将化作赤乌国威的具象,随着商队的足迹传遍四海。
他深谙帝王心术,更明白这游街示众的戏码,不过是帝王权术的冰山一角。
待此事尘埃落定,朝堂之上怕是又要掀起新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