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镜界是一道大宴,前头二十几门都是盘中开胃小菜,那眼前这片昏黄荒地,就像是某人煮焦了的最后一道汤。
云缨蹲在入口外,指着那块掉漆的石碑念出声来:“‘骨灰窟’,三字犹在,旁边还刻着……‘非请勿入,后果自负’。”
唐清砚凑过去瞧了一眼:“‘负’字下面被人抠掉了两笔,变成了‘自腐’。”
赵怀真站在一旁,望着前方那片灰蒙蒙的地带,眉心微蹙:“地脉中有奇异波动,像是……不稳定的情绪。”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云缨抽了抽鼻子,“一股子没洗完的灰。”
“那不是灰。”唐清砚脸色一变,“是怨气。”
果不其然,三人刚一踏入骨灰窟,那股子说不清的冷意便扑面而来。地面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骨灰,踩下去没有脚印,只有轻飘飘的一声叹息。
云缨拧起眉头:“我刚才听见有人说‘唉’了?”
“我也听到了。”赵怀真语气平静,但手指悄悄摸上了袖中的剑柄。
唐清砚抱起双臂瑟瑟发抖:“我开始想念闭麦门了,至少那边鬼是静音的。”
忽然,一道黑影从他们身后滑过,快得像是某人偷吃被逮时那种速度。
云缨立刻转身,火缨枪挑起,却只挑中一地灰。
“别慌。”赵怀真凝神,眼神微微泛光,“这地方……没有敌人。”
“那刚才那个影子呢?”唐清砚脑袋左右晃,“你别告诉我是我的背影。”
赵怀真低声道:“这里困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未焚尽的执念。”
“等等,刚刚你说‘自己’,不是我们仨吧?”云缨警惕。
赵怀真点点头:“你看那边。”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前方冒出三口陶锅,锅边缠满灰绳,上书三字:“头、二、三”。
“我不挑。”唐清砚后退一步,“这玩意一看就不是煮汤的。”
“那我们仨呢?”云缨眯起眼,“谁是第一锅背锅侠?”
“头”字锅忽然炸开,灰飞满天,一道人影从中缓缓站起,披头散发,一身白衣,面容模糊,却不知怎地让人觉得……格外熟悉。
云缨愣住了:“这不是……我爹?”
唐清砚嘴角抽了抽:“你爹为什么在锅里?”
赵怀真看着那身影,语气凝重:“不是你爹,是你心中对‘他’的残留执念,落进这骨灰窟里没散,化形了。”
白衣身影抬头,声音空洞:“缨儿,你当初执意修武,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自己?”
云缨一怔,手中火缨枪一顿。
对面那影子忽然抬手,一掌拍来,气势森冷,没有一丝犹豫。云缨身子被震退三步,身上的甲衣竟然浮出裂痕。
“哇!”她倒吸一口凉气,“这家伙下手真不认亲!”
唐清砚急得想冲过去,却又不敢硬上:“赵哥你来点主意,这种尴尬亲情我处理不来!”
赵怀真低声一喝:“她必须自己过。”
云缨重新站稳脚步,目光缓缓坚定:“我不是为谁修武,我就是想打赢,就想往前冲,不为别的。”
她一步步逼近,那火缨枪竟像是听懂了她的心,枪锋上浮现出一缕微光。
白衣影子顿了顿,忽然身形崩散,变作一阵轻灰,飘入空中消散。
云缨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打赢他,是说服我自己。”
“还剩两口锅。”唐清砚说完这句就后悔了,因为“二”锅啪地一声打开,一只手从锅里爬了出来,抓着边沿缓缓撑起一具熟悉身影。
“哎哟。”那人影开口,声音慵懒带笑,“又见面了,唐掌门。”
唐清砚脸瞬间绿了:“这谁放的旧情人?!”
赵怀真沉声:“不是她,是你心里对她的投影。”
“那也太逼真了!”唐清砚一边闪避着对方手中激射的银针,一边叫道,“我已经三年不提她名字了,她居然还记得我的死穴!”
赵怀真微微皱眉:“你压根就没忘。”
唐清砚咬牙,猛地飞身而上,银针如雨洒落,枪影交错,虚影忽现忽灭,彼此数度交锋,打得骨灰都飞出形状。
但每次他想要真正击中对方时,心里却总是一软。
直到他猛然闭眼,低声说:“对不起。”
那虚影也停下动作,笑着后退一步:“其实……你早就可以走了。”
她化作一道细沙,随风而散。
唐清砚瘫倒在地,喘着气:“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在锅里想前任了。”
剩下最后一口锅,迟迟没有动静。
赵怀真默默走上前,抬手触碰锅沿。
那锅里却没有人,只有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你没有过去的影子,只有你自己的影子。”
赵怀真沉默许久,忽然笑了笑:“看来我早就在路上。”
唐清砚眨眼:“什么意思?”
“他说他那口锅太空。”云缨耸肩,“连执念都懒得生成。”
骨灰窟的地面在三口锅平息后缓缓塌陷,一道通道显现,尽头光芒微微浮现。
“下一关了。”赵怀真抬步,“走吧。”
“你们说,这骨灰窟要是办个年会,会不会请我们仨当嘉宾?”唐清砚走在后头嘀咕。
“你想吃人骨奶黄包?”云缨反问。
“呃。”唐清砚打了个冷战,“我收回前言。”
三人走出骨灰窟,身后那三口锅轻轻合上,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唯有地上的足迹,还带着一点点火光,一点点银针痕迹,还有一点点——走出来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