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商行的库房像口蒸锅,咸腥的汗味混着刺鼻的香料气,熏得人睁不开眼。黛玉抽出帕子掩住口鼻,看那掌柜捧着锡罐凑过来,指甲缝里嵌着的胡椒粒随动作簌簌掉落。
\"姑娘细闻,这才是正经爪哇肉蔻。\"掌柜揭开罐盖,浓烈的辛香直冲脑门。黛玉偏头轻嗅,忽然瞥见货架暗影里闪过道青衫衣角——那走针纹样分明是荣国府小厮的制式。
宝玉蹲身拾起粒滚落的胡椒,对着天窗光细看:\"掌柜的,爪哇胡椒该是浑圆如珠,这些怎生得这般细长?\"西洋镜里,胡椒表面纹路如蚯蚓爬行,正是江南丘陵产的次等货。
宝钗用银簪挑开锡罐封泥,青灰色泥块簌簌而落。黛玉突然按住她手腕:\"姐姐细看这莲花纹。\"琉璃罩凑近时,花纹中心的花蕊处,竟藏着\"戊辰腊月\"的微雕字样。
\"这锡罐...\"宝玉摩挲罐身凸起的海浪纹,\"该是闽南匠人的捶揲法,可这接缝处的焊锡...\"他用指甲轻刮,银白色碎屑落在帕上,\"分明是京城天工坊的独门配方。\"
库房深处忽然传来木箱碰撞声,黛玉的耳坠晃出一道冷光。三个赤膊伙计抬着樟木箱匆匆而过,箱角铁皮包边在幽暗中泛着诡异的青芒。
子时的梆子声裹着湿气渗入库房。黛玉正欲开口,忽听门外马蹄声如雷。宝钗猛扯她衣袖后退两步,官兵破门而入的火把光里,为首的竟是北静王府侍卫乔装的捕头。
\"例行查私!\"令牌砸在账台上,震得算盘珠子乱跳。黛玉趁乱扯开最近的麻袋,肉桂如血色瀑布倾泻而出。忽然指尖刺痛,金箔碎片在掌中闪着寒光——四十倍镜下,\"廿三\"刻字与贾琏银镯分毫不差。
宝钗抓起把肉桂凑近鼻尖:\"江北蛀虫的酸腐气!\"她突然高声道:\"岭南货舱都用硫磺防虫,这些蛀洞分明是近月新蛀的!\"
混乱中宝玉闪至货架暗角,西洋镜扫过墙面霉斑,突然照出块颜色稍浅的砖面。他屈指轻叩,空响里夹着金属颤音。黛玉会意,拔下银簪插入砖缝,暗门应声而开。
密室不足方丈,却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口铁皮箱。首箱撬开时,明黄绸缎刺得人眼疼——五爪金龙的龙睛处,针脚走势与贾敏遗作如出一辙。第二箱是暹罗铜钱,钱孔塞着的纸卷展开竟是盐引批文。
\"姑娘快看!\"宝钗突然指向第三箱。掀开的箱盖下,三百卷《金刚经》浸在褐色液体里,经页间夹着的通关文牒,朱批日期正是腊月廿三。
府衙厢房里,黛玉将金箔置于琉璃盏。岭南特有的梅雨顺着瓦檐滴落,水汽漫过金箔时,\"廿三\"字样突然泛出靛蓝——正是薛家老宅井底的染料色泽。
\"这肉桂定是半月前才装箱。\"宝玉捻碎虫蛀的肉桂,\"你们闻这酸腐气,分明是长江沿岸的潮虫。\"他忽然扯开衣襟,贴身小衣的暗袋里掉出粒胡椒——与库房所见的细长品种截然不同。
宝钗用银簪挑开经卷血渍,雪浪笺拓印的纹路在烛光下显形。黛玉突然按住她手腕:\"这血指印的螺纹走向...是左利手!可周瑞家的分明惯用右手。\"
三更梆子响过,黛玉就着羊角灯翻查账本。突然一滴蜡油落在\"戊辰年\"条目上,墨迹遇热化开,显出被刮去的原始记录:\"九月十五,收辽东乌头二百斤。\"
\"你们看这装订线。\"宝玉扯开账册脊背,双股金线里竟绞着银丝——与船主玉佩络子的工艺完全相同。宝钗忽然抽动鼻翼:\"这银丝浸过沉香水,是暹罗皇室特供的熏香法。\"
窗外骤雨突至,黛玉耳后忽然刺痛。二十年前的雪夜,那个被调换的婴孩的哭声,仿佛穿透雨幕在耳边回响。
晨光熹微时,三人聚在府衙后院。黛玉将证物一一铺陈:染血的经卷、带蛀的肉桂、绞银的账册。宝玉用西洋镜细照金箔边缘:\"这切割痕迹,是薛家金铺特制的錾刀所留。\"
\"但最蹊跷在此。\"宝钗展开盐引批文,\"盖印的日期是腊月廿三,可这朱砂印泥...\"她蘸水轻拭,红色褪去后竟露出靛蓝底色,\"分明是用辽东乌头汁调制的仿品。\"
雨帘外忽然传来马蹄声,侍卫急报:商行掌柜在狱中暴毙,死前咬破手指在墙上画了朵莲花——与锡罐封泥的纹样分毫不差。
停尸房的青砖墙泛着潮气,黛玉用雪浪笺拓下血莲。西洋镜下,花瓣纹路由无数细小\"廿三\"字样组成。宝玉忽然扯开死者衣襟,胸口刺青赫然是暹罗神像——左眼处缺了颗朱砂痣。
\"与那船主是一对!\"宝钗惊道。话音未落,窗外闪过黑影。侍卫追出时,只见院墙青苔上留着半个带泥的鞋印——那波浪纹的靴底,与南安郡王府侍卫的官靴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