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沙砾,如同无数细小的利刃,拍打着窗棂,发出沙哑而刺耳的声响。我坐在案前,膝盖的刺痛愈发清晰,仿佛有无数根针在不断扎入。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告诉我,跪坐是陈朝独有的待客礼,甚至连县令审案时都要如此正襟危坐。这种姿势,早已成为一种无形的枷锁,束缚着每一个陈朝人的身体与灵魂。
门轴发出细微的呻吟,牛大猫着腰闪了进来,宽厚的脊背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他手里提着一只竹篓,粗布短打上沾满了草屑。灯光在他黝黑的脸上投下阴影,平日憨厚的眉眼此刻绷得死紧,仿佛随时都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朔哥儿,我听衙役们议论过你的事,你当真要接这要命的差事?”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
我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圈,茶水在木案上晕开,如同我此刻混乱的思绪。“晌午在县衙,王县令说我借他名头欺骗于他,要当堂打杀我。三十杀威棒下来,这身子骨怕是熬不过三更天。”我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
“狗娘养的!”牛大蒲扇似的手掌猛地拍在矮几上,震得陶碗跳起半寸高,茶水洒了一地。“俺这就去掀了那狗官……”
“噤声!”我猛地拽住他的袖口,指节抵在唇边。檐角的铜铃叮当乱响,远处传来巡夜衙役的梆子声。我屏住呼吸,待那声响渐远,才压低嗓子道:“我说能布阵求雨,才换来几日阳寿。”
牛大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在努力吞咽着什么。“你……你莫不是要学张天师?二年前他在城隍庙设坛,叫雷劈得焦黑……”
“所以需要这个。”我抓起一把香灰,在掌心碾磨。细碎的颗粒簌簌飘落,一股香灰独有的檀香味钻进鼻腔。方才托衙役寻来的各种所需之物就放在案几上,黄纸、朱砂、香灰,每一样都显得格外刺眼。
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一名年轻衙役端着漆盘躬身而入,青瓷碗里的米汤晃出圈圈涟漪。“先生要的东西。”他眼角余光扫过案几上散落的黄纸朱砂,神色愈发恭敬。
待房门重新合拢,我低声说道:“牛大,你去把香灰放入清水拌匀,记住一定要多搅拌,然后用麻布多滤几遍,直到水变清为止。”
牛大傻子捧着瓷碗的手在微微颤抖,却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朔哥儿是要装神弄鬼?”
“这叫人工降雨。”我蘸着米汤在桌面勾画,试图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大火焚烧青木树枝,局部产生大量水蒸汽,焚烧所产生的烟灰作凝结核……”见他满脸茫然,我改口道:“总归要让百姓看见云气聚拢,风起雷鸣。”
烛芯爆出一朵灯花,将我俩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恍若皮影戏里牵线的人偶。我抬起头,眼神坚定而深邃,仿佛能穿透这黑暗的夜空,看到黎明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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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县衙书房内,一缕龙涎香从鎏金狻猊炉中袅袅升起,弥漫在整个房间。王县令坐在案前,摩挲着一枚和田玉扳指,忽明忽暗的烛光在他鹰钩鼻两侧拉出深壑。屏风后转出一个山羊须纹士,玄色直裰上银线绣着卷云纹,显得格外庄重。
“大人真要陪那小子胡闹?”张师爷将茶筅在建盏中打出细沫,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茶汤泛起蟹眼纹,县令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五日前收到家书,陇西十六县已有半数遭流民洗劫。”他指尖叩击案上的邸报,“若临泽县在我任上生乱,别说调任京兆尹,怕是连项上人头……”
“所以需要这场雨。”张师爷奉茶的手稳如磐石,眼神却透着一丝狡黠,“成则写入考功簿,败则问罪周朔那贱民。只是……”他抬眼望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若天不遂人愿?”
“本官已命人放出风声,说那小子是得仙翁传法。”县令吹开茶沫轻啜一口,“流民现下都聚在城外,哪还有力气闹事?”他突然压低声音,“库房里的陈米,该发霉了吧?”
张师爷会意一笑:“明日就差人熬成薄粥,施给那些饿红眼的。”
梆子敲过三更时,我仍在符纸上画着。牛大鼾声如雷,怀里还抱着装满香灰水的陶罐,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寄托。窗外,启明星忽闪忽闪,像极了监控探头上的红点,冷冷地注视着一切。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目光穿透窗户纸,望向那颗孤独的启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