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楼阁,流水漴漴,穿过蜿蜒的石板小路,草绿簇拥着的小亭赫然立于池边,两名锦衣男子落座其中,执棋相对。
“苍大人——”
微风拂过,一道黑影眨眼间便落于亭下。
“何事?”
玄衣男子轻轻落下一子,慢悠悠说道。
黑衣人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坐于苍尽野面前的紫衣男子。
“无碍。”
看出手下的顾虑,苍尽野放下指尖的棋子,看向恭敬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眯起眼睛:“怎么不是零一来见我?”
“交给你们的任务完成了?”
端正跪于地面,零五内心叫苦不迭,被踹了一脚的胸口隐隐作痛,额角的汗珠缓缓落下,洇湿了衣领。
“零一……”
默了半晌,零五心一横眼一闭,语速飞快答道:“零一他叛逃了——”
“咔哒……”
石板桌的一角裂开一道细纹,细碎的石头粉末簌簌落下。
“叛逃了?”
苍尽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听不出喜怒。
零五下意识抖了抖,感受到苍尽野潜藏的怒火,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我们按照您的要求,楚家上下百口人不留活口,但没想到最后找到藏起来的男婴和剑谱时,零一他突然翻脸,打伤我们,还把人抢了去……”
“你是说,”苍尽野指尖捏起一颗棋子,似笑非笑:“你们这么多人都没拦下他?”
还任由他带着一个婴儿跑了?
“是……”
“废物。”
黑棋倏地飞出,击中了零五的肩膀,陷进血肉中,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人都击飞。
“全都去刑堂领罚。”
忍着剧痛,零五垂首抱拳:“是。”
“还有,发布零一的通缉令。”
眉间压着狠厉,苍尽野幽幽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好歹他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人,”一直没做声的紫衣男子手持折扇,眉眼带笑:“有必要这么赶尽杀绝?”
他可记得,苍尽野手中那个名叫“零一”的最为出挑,看起来也最是忠诚不过,没想到突然之间,竟敢做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事。
“不听话。”抬手,苍尽野重新落下一子:“当然要受罚。”
他手下培养的所有杀手身上都下了毒,每朔月发作一次,虽不致命,毒发时犹如欲火焚身、筋脉寸断,剧痛难耐,足以令人痛不欲生。
“你舍得?”
祁海楼挑挑眉,慢悠悠道:“我好像记得你还给他取了名,叫苍什么来着?哦……苍流荒对吧,冠你的姓,这份殊荣可不是谁都有的。”
苍尽野手下的杀手没有名字,只有代号,撇去自身排行第一的武力外,零一是众多杀手中最特殊的一个。
“需要我帮你找找吗?”
唰地撑开折扇,祁海楼笑嘻嘻地看向苍尽野面无表情的脸:“毕竟,这么一个大宝贝,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
“不用。”
再次落下一颗黑子,苍尽野眼神如刀,定定望向祁海楼:
“你输了。”
“好吧。”撇撇嘴,祁海楼笑道,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如何:“既然我输了,顾家和岳家就由我解决好了。”
“对了,”祁海楼晃了晃折扇:“我没记错的话,距离你闭关的日子也近了吧?”
“嗯。”
苍尽野淡淡瞥了祁海楼一眼:“管好你手下的人,别打我们沧澜阁的主意。”
“我们躲还来不及,哪敢找你们的麻烦。”
扇子掩嘴,祁海楼弯唇笑道:“江湖上谁又敢惹你们。”
“最好是这样。”
苍尽野哼笑一声:“零一的事你也不要插手,我会解决。”
“行——”
看了一眼桌上落败的棋局,祁海楼起身,背对苍尽野,摆摆手:“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
喧哗热闹的大街两侧挤满了小摊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穿插其间。
来来往往的行人神态穿着各异,有持剑拿刀的江湖侠客,有手持篮子的寻常百姓,也有衣着华贵、神色倨傲的少爷公子。
头戴黑色帷帽,苍流荒垂首望向怀中安睡的小婴儿,紧了紧手臂,侧身避开擦身而过的人流。
“有人偷东西啦!”
“抓贼啊——”
身着布衣、看不清面容的男子直直向苍流荒的方向冲来,一男子紧紧追在身后,一边跑一边喊。
“滚开!”
神色狰狞慌张,小贼伸手,狠狠推开恰好立在路边的黑衣男子。
苍流荒不为所动,一手稳稳抱住小孩,手腕翻转,扣住小贼的手臂,侧身一拉。
动作行云流水,连遮盖面容的纱幔都未曾拂动。
小贼瞬间被掀翻在地,捂着手臂,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哎——感谢出手相助!谢谢少侠!”
追上小贼的男人赶忙上前,将小贼摁住,向苍流荒弯腰致谢,问道:“不知少侠姓甚名谁?还不知怎么答谢……”
“无名无姓。”
环视四周,看着前来看热闹、逐渐聚拢的人群,苍流荒蹙起眉头,随口答道。
“无需答谢。”
苍流荒自知眼下要低调行事,引起众人注意绝非好事,不欲多言,随即运起内力,旋身离去。
自发现到拿下小贼不过眨眼间的事,苍流荒又戴着帷帽,围观的普通群众除了看见他的一身黑衣外,自是没有发现其他与众不同之处。
而此刻高坐于酒楼的锦衣少年却是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赵叔,你看见了吗?刚刚那招好厉害!”
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
稚气未脱的少年眼睛腾地亮起,像是一盏油灯,在昏暗的包间中分外闪亮。
“此人定非常人!我这就去找他切磋切磋——”
越说越起劲,岳云生抓起手边的佩剑,撑在窗沿上,正准备纵身一跃。
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被卡在半空,双腿蹬了几下,岳云生回头看向“罪魁祸首”,拉长声音。
“赵叔——又怎么了?”
“此次出行,说好了万事听我的话。”
被称作赵叔的中年男人拉回少年,满脸无奈。
“刚才那黑衣男子身份不明,不知善恶,你怎可如此鲁莽?”
“可是他刚刚还帮别人捉拿了那小贼。”
岳云生不以为然:“而且他怀中好像还有一个婴儿,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人。”
“我看未必。”
赵叔眉头紧皱:“虽只是远远观望,但我看那人气势不凡,绝非善茬。而那贼人也是不长眼,自己撞到了刀口上。”
“那我就远远跟着!”
看见黑衣人那一招,岳云生实在心痒痒,揪着赵叔的袖子,哀求道:
“赵叔~就让我去吧~而且这不是还有你在?出了问题,打不过我们还逃不过嘛。”
“唉……”赵叔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真是随了你爹,好奇心重,胆子也大得很。”
得了应允,岳云生欢呼一声,翻下楼去,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给店家留了一锭银子,赵叔随即追了上去。
*
远离人群,直到将嘈杂的喧闹声全都扔在身后,耳边仅有风声呼啸,苍流荒才停下脚步。
当时来自各方的视线过于杂乱,他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察觉到了他的身份。
如果被沧澜阁的人发现……
苍流荒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男婴,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醒。
思及此,怀中的婴儿悠悠转醒,葡萄似的黑眼睛转了一圈,对上苍流荒的眼睛,像是有了底气,瘪瘪嘴,放声大哭。
婴儿的哭闹声瞬间响彻林间,惊起林间飞鸟,所幸这里人迹罕至,不至于过于引人注目。
“别哭了。”
刀枪剑戟样样精通,杀人放火得心应手,唯独不会养孩子的第一杀手顿时僵在原地,显出一丝不知所措来。
耳尖微动,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脸色一变,苍流荒反手取下背后的长剑,侧耳细听,转身,剑尖直指一棵大树的方向。
“滚出来。”
他的声音很淡,也很冷,剑意夹着杀意,顺着脊背缠绕而上,直叫人遍体生寒。
“我、我没恶意……”
粗壮的树干后走出一位锦衣少年,双手举起,以示无害。
赵叔随即而至,持剑挡在岳云生身前,面露警惕之色,害怕苍流荒突然对少年出手。
“我叫岳云生,来自岳池山庄岳家。”岳云生双手抱拳:“方才看见您的招式,想来讨教一番。”
“岳池山庄,”苍流荒神情一怔,喃喃低语:“岳家……”
“对!”岳云生面露喜色:“我家是名门正派,不是坏人,你大可放心。”
见黑衣青年杀意渐散,岳云生喜出望外,上前一步。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正准备放下长剑,黑衣青年神色一凛,忽地甩出手中长剑,带着猎猎风声,直冲岳云生而来。
赵叔与岳云生皆是一惊。
“唰——”
说时迟那时快,长剑堪堪擦过岳云生脸侧,斩下一缕发丝,刺中不知何时出现在岳云生身后的蒙面人。
铮的一声,长剑穿胸而过,将蒙面人死死钉在树干上,瞬间没了气息。
飞身拔出长剑,单手持剑,挽了个剑花,苍流荒冷冷望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呈包围之势的蒙面人。
“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