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装一千五百骑兵,在冯宝带领下,自“睦州”南门又一次踏上征途。队伍里少了王三狗、张猛,却多了王决、房元昭、许恢他们。
这是冯宝第一次独自领军,他多少有些紧张,只是不能在人前表露出来罢了。
他首先让王决率二十人前往西门外查看,去了解一下叛军究竟到了多少人,以及附近的相关情况。
大约快天亮时,王决派人回来报告道:“叛军先期抵达的大约六千人,而且沿官道正陆续有队伍不停地加入。”来人还特别提到:“叛军在营地外挖了壕沟,以阻碍骑兵。”
冯宝对此倒也不在意,他本来就没有打算去攻打对方营地。
“绕过对方营地,直接攻打对方后续队伍,战斗时间半个时辰,速战速退。”这既是冯宝的想法,又是他的命令。
许恢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武平特混营”,他发现,这支军队的装备之精良,已经超过了他以往对军队的认知,可以说,这是用金钱打造的豪华之师,如果算上战马,每个士兵装备价值接近千贯,他就想不通了,“卫岗乡”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所在?竟然能够以一个不大的地方,装备出如此军队。尤其是时间长了以后,他和冯宝的几个亲兵混熟了后从他们口中得知,“卫岗乡”富足,生活安乐,连小偷小摸几乎都没有,在他们口中,整个大唐就没有比那更好的地方了,那儿的人,只要没事,从来不去近在咫尺的“洛阳城”。
老兵们还告诉许恢,能被冯校尉看中,那是天大的造化,是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
开始,许恢还觉得老兵们有些夸大其词,可后来他发现,军队里所有人都对看起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冯校尉极为尊重,哪怕是官职远在其上的三位都尉。
“工兵营”里的黄先生,在许恢眼里那是学究天人一般的存在,军中账薄,粮食和装备的消耗等,他一个人就能算的非常清楚,而且丝毫不差,可即便是这样一个人,听老兵们说,那也是冯校尉看中后带出来的。
“工兵营”里,还有奇怪的施工队,只要是盖房修桥铺路这些,好像没有他们不会的,而且他们的工具极为的怪异,许恢亲眼见过他们为一小村建桥的时候,架起一个高高的木头框,安装了一个什么叫“滑轮”的装置,然后,一两个人就能够吊起几百斤的重物,而且还不费力;还有那些什么“皇家学堂”的学生,每到一个村里,除了告诉村民神明不可靠之外,还用具体的方法告诉村民如何改善生活,减少疾病,比如说,村里建公共茅房后,既可以让村里更干净,又可以收集粪便,以用来给农田施肥,增加地力;又比如,告诉村民喝烧开以后的水,不喝生水,可以降低生病的可能。
诸如此类的太多了,许恢都记不清楚了,但是有一点他非常的清楚,民心,就是在这点点滴滴之中,慢慢倒向官军的。更不用说还有商贾和谢将军承诺的事了。
许恢已经可以断定,陈硕真失败是必然的了,军队打不过不要紧,可是民心已失,回天无力了。
自跟在冯宝身边以来,许恢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个人都来自百姓,为百姓谋福祉才是最应该的事,这不仅是老兵告诉他的,也是他亲眼看到的,在“武平特混营”里,只要不是战时,所有人打打骂骂的没有等级之分,甚至连高高在上的“明威将军”,也常被下面人取笑两句,仿佛所有人都觉得很正常;军中气氛随和,对百姓也是一样,什么帮忙搬东西,修个物件之类的事,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而且从来不拿百姓任何东西,据老兵们说,“明威将军”对这一点要求特别严格,谁敢触犯,一律严惩,只不过没人犯就是了。
如此一支军队,怎么可能不得到百姓支持呢?也正是因为有了百姓的支持,冯校尉才有底气带着一千多人出城,否则,没几天,恐怕军中粮食都没有了。
许恢一直都在问自己:“救命之恩和百姓之间,到底谁更重要?”
问题还没想清楚,却听到了冯宝的出击军令,他立刻站出来行礼道:“校尉,许某以为,切不可行。”
刘愣子他们几个都愣了,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人直接站出来反对冯宝的话。
“哦,那你说说,有何不妥?”冯宝那是丝毫不放在心上,依然以一贯的口吻问道。
许恢道:“许某认为,对方是故意露此破绽,引诱我军出动。”
“理由呢?”冯宝意识到严重性,赶忙问道。
许恢道:“昨日章叔胤败逃,然其必定不甘心失败,许某以为,一定是他设下的陷阱。”
“胡说八道,尔竟敢……”
“闭嘴!”冯宝瞪了一眼刘愣子,制止他继续胡说下去,然后对许恢道:“你继续说。”
“多谢校尉。”许恢继续道:“章叔胤不比童文宝,此人有胆识、懂谋略,我军以突袭的方式夺下‘睦州’,他必定不甘,且由于我军并未追击,致使他有时间收拢溃军,校尉知道,城里原有守军两万,跑了将近八成,哪怕收拢其中一半,也有八千之数,他知道我军战力强大,可骑兵于城里并无作用,必定会派到城外,与城中守军相呼应,所以他大张旗鼓地连夜回到城外,就是为了让我军误以为是‘歙州’大队人马到达,在此情况下,我军最有可能采取的战法就是,趁其立足未稳给予打击,所以……”
“所以是个陷阱,对吗?”冯宝抢过话,又问:“那如何证实?”
许恢道:“我军可以绕道至叛军营地后方三十里处,如果依然能够发现叛军西来,则说明许某错了,如果没有,那一定就是陷阱。”
冯宝承认许恢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万一他说错了,那可就失去了最好的攻击时机,可要是对了呢?后果那是不可设想。
沉吟片刻之后,冯宝决定还是不冒险的好,在他看来,陈硕真失败那是历史注定的,自己多打一仗少打一仗的,都一样。
“那个,就按许恢说得办,命令全军绕道前往叛军营地后方三十里处,再让王决设法抓两个活口来问问,到底那里是谁的军队?”冯宝又一次下达了自己的正式军令。
“校尉,许某还有一个建议。”许恢又一次说道。
“说吧。”冯宝道。
许恢道:“若我军抵达后,并未发现‘歙州’方向过来的大军,我军则可以就地设伏。”
“伏击谁啊?”冯宝脱口而出,但说完他自己就明白了,那一定是伏击陈硕真的大军。
“妙啊!”冯宝真心地赞了一声,而后道:“此事若成,我就、我就送你去学堂深造。”
“学堂深造?”许恢心里默念一遍,完全不懂是何意思。
刘愣子见许恢杵在那里,知道他不懂,便上去拍了他一下肩膀道:“你小子走运了,外人想进‘皇家学堂’可是极难,校尉送你进学,那是天大的好事。”
进学是天大的好事,许恢想不出来原因,但是刘都尉说话时羡慕的语气,他还是听出来了,究竟有多好,那得以后再说,现在对冯宝行礼相谢才是对的。
虚礼自不必多说,整支骑兵开始按照许恢的建议,绕道而行。
行军途中,许恢悄悄地问身边的老兵道:“老哥,校尉怎么不骑马?”
“你小子觉得,统兵打仗就一定要会骑马?”老兵不答反问。
许恢道:“那倒不是,可是会骑马那不是方便嘛。”
“方便什么?”老兵白了许恢一眼道:“老汉打了十多年仗了,会骑马的将官见过无数,可还没有见过上了战场能够真正和士兵同生共死的,除了冯校尉和谢校尉,他们不骑马就是为了不逃跑,不撤退,懂不懂啊小子。”
许恢沉默了,他确实没有想到,看中自己的这个冯校尉竟然如此有血性,要知道,军中口口声声说“同生共死”的人多了,真正做到的人,那是少的可怜,往往是遇到危急时刻,将官们先跑了,留下步兵拖住敌人,最后能够活下来的人,往往都是极少。
许恢看了封闭的马车一眼,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敬意,他是第一次真正认为自己跟随这么一个人,还不错。
绕路而行需要的时间自然多些,大约快到正午,才抵达叛军营地西面官道三十里处。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一支叛军队伍也没有出现。
“不用再等了,许恢判断是正确的,‘歙州’过来的叛军应该还没有到达,现在全军休息。”冯宝果断下令,而后刘愣子道:“派些人警戒,顺便西去探查,‘歙州’那边的军队应该就在近日到达,咱们提前发现,以方便设伏,打他们一下。”
冯宝的话,刘愣子从来都是执行不打折扣的,马上安排两个小队散出去。
“睦州”城里,谢岩没有听到有人来报告叛军遇到袭击的消息,心里非常奇怪,仔细想想后,忽然发现,自己多半犯了一个错误——章叔胤败退出逃,可实力犹存,完全有可能虚张声势地回来,诱使自己派出骑兵。
想到此处,谢岩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好在,冯宝似乎发现了什么,并没有按照原定计划行动,总算是挽救了自己的失误。
“还是不能小看古人啊!”谢岩在内心里发出这么一句感慨。
下午,王决派了一名骑兵回来告诉谢岩:“抓了一个活口,得知西门外的叛军正是章叔胤收拢溃军返回的。”
至于冯宝现在带人去了哪里?回来的人也不知道。
当日黄昏,刘愣子派出的察看西边情况的小队终于回来了,并且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歙州”方向过来大队叛军,总兵力近万,全部都是步兵,目前正在五十里外安营扎寨。
“太好了!”冯宝闻言大喜,马上将军官们召集到一起,将情况通报给大家。
伏击地点那是选定好的,就五里之外,官道转弯处,那里有个不大的小山丘,刚好可以挡住视线。
可伏击方式上,又产生了分歧,军官们认为,应当给予迎头痛击,即叛军出现伏击点时,全军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杀过去。
许恢却又一次提出了自己观点,他认为,应该等叛军全军通过后,从后面以追击的方式进行。他的理由是,大军前进时,前方一定有斥堠,想要不被发现并不容易,其次,大军前进时,通常保持高度警惕,正面冲杀过去,自身伤亡恐怕也不会小,可如果从后方冲过去,不仅能够形成追击态势,而且更重要的是,大军辎重通常都在后半段,烧毁辎重粮草,应该意义更大,没有粮食,他们即便和章叔胤部汇合,那也是一起挨饿的,假设叛军后续大部队迟到些日子,骑兵完全可以联合城里步兵,将这两股叛军消灭掉。
这个计划非常有想象力,真要是成功了,等于是一口吃掉叛军近两万人。
冯宝那是太有兴趣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打仗了,以小博大,那才够刺激!
刘愣子等一众军官更是听得两眼放光,倘若能成,那是多大的功劳啊,钱财、官职,一样也不会缺的!
从这个时候起,军官们算是真正认可了许恢,冯宝更是觉得自己运气好,找到这么一个会打仗的家伙,以后再也不用自己和谢岩两个出战了。
冯宝二话不说,马上批准了许恢计划,同时派出一个人去找监视章叔胤部的王决,让他派人将此计划告知谢岩。
半夜,谢岩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敲门声,跟着听到老张头道:“校尉,有紧急军情。”
“出了什么事?”谢岩一面穿衣一面问道。
“不清楚,是王决又派人回来了。”
谢岩不再多问,穿好衣服即跟着老张头去见王决的人。
当报信的人将许恢的计划完整说了一遍之后,谢岩愣了半晌,最后冒出来一句:“想不到这个家伙,还真是个人才!如此绝妙的主意也能想的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