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玄提前准备了马车。
“上车。”他笑着对大丫道。
大丫提起裙子要上去,被蒋玄抱住腰送上去。
“给你准备了些吃食和茶水,你随意用。若是觉得马车颠簸,也说一声。”蒋玄叮嘱两句后就放下帘子,自己在外面赶车。
马车并不算宽敞,但是显然是精心布置过的。
车厢里的座位上铺着白色狐皮,柔软顺滑。
中间小几上,准备了红豆糕、松子等几样小食,另外还有一壶梅子茶,都是大丫平时喜欢的。
蒋玄从来没问过,但是他有细心观察。
大丫给自己倒了一杯梅子茶握在手中,温暖顺着手心蔓延开来。
车厢角落里甚至还悬挂了银香囊,里面燃着好闻的香饼,香气淡淡却又沁人心脾,带着暖意。
大丫也没问蒋玄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只安静地坐在马车里,任由马车行进。
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开始颠簸起来。
蒋玄提醒了大丫,问她道:“昭昭,感觉还可以吗?若是不舒服,我就慢一些。”
“没事。”大丫这才道,“蒋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快到了,到了你就知道了,总不能把你卖了。”
大丫笑笑,心里想,原来他也是会开玩笑的。
马车果然很快停了下来,蒋玄掀开帘子,伸手给她:“来,先下车。”
大丫扶着他的手臂。
或许是因为下车更容易的缘故,这次蒋玄没有抱她。
蒋玄似乎一直都很注意距离感,这让大丫觉得松了口气。
——她还不习惯和他太近,会有一种压迫感,即使蒋玄对她一直都很温和。
蒋玄自己探身在马车里翻腾东西。
大丫听到了木板挪动的声音。
她刚才其实就发现了,车厢的木板下面是空的,踩起来有声音。
片刻后,蒋玄从里面拿出来一只篮子,里面放着香烛纸钱,另外还有几样祭品。
大丫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来到了一处墓地。
“我听你说了身世之后,自作主张替你查了查,找到了你娘的坟墓,只是……不太合适,我就私自做主,用你的名义,请人把你娘的尸骨搬迁到了这处。我替你捡了尸骨……”
大丫的眼眶一下就湿了。
她原本想,等日后有了能力,再去做这件事。
她总不能,花用着娘的银钱,在家里捉襟见肘的情况下,还提出过分的要求。
但是没想到,蒋玄竟然在她完全没有透露过任何心迹的情况下,就已经帮她把事情做好了。
“这里——”蒋玄不去看大丫,先提着篮子走在前面,让她有时间消化和整理情绪。
冬月的风很大,可是站在那高大宽厚的男人身后,大丫觉得没有那么冷。
蒋玄沉默地走。
她就沉默地跟着。
“是这里。”
大丫看见那汉白玉墓碑上刻着“先妣崔氏润娘之墓”,双膝一软,跪拜下去。
她脑海里一直有着关于母亲的记忆。
母亲是愁苦的,但是又是温暖的。
即使在病中,即使被那个恶魔打骂,她只要见了自己,依然会把自己揽在怀中,若无其事地教自己念着“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会教自己念“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告诉她,有国才有家;惋惜她是女子,盼望她日后能学男儿一样自立自强。
娘不甘心于后宅,不想一生被安排。
虽然她的抗争是失败的,她选错了人导致自己凄苦的余生,但是大丫从来对母亲都是敬佩的。
她做的对错,都是她的选择,她也自己承受了苦果。
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打骂自己。
二丫对生母有多恨,大丫对生母就有多爱多遗憾。
母亲在她心里种下了一些种子,带着无尽的不舍和遗憾撒手人寰。
“娘——”大丫伸手触摸着那冰冷的汉白玉墓碑上的金字,“您终于,做回了您自己。”
是崔润娘,没有冠夫姓,也没有成为千篇一律的某氏。
她是她自己,她叫崔润娘。
她来过这个世上,文采斐然,活泼灵动,曾经想过仗剑走天涯,也想过“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敢爱敢恨。
只是做错了一件事,信错了一个男人,这辈子就葬送了。
蒋玄沉默地把祭品摆上,点燃了一炷香递给大丫。
大丫低声道谢后接了过来,然后给母亲磕头上香。
蒋玄则在一旁烧纸钱。
过了一会儿,见纸钱完全燃烧起来,他把剩下的纸钱交给大丫,道:“我准备的酒忘记带过来,我先过去取。”
“好。”
大丫知道,他是想给自己一点儿空间,让自己能够单独和母亲说说话。
蒋玄的细致体贴,从来不在嘴上。
而在行动里。
萧晏曾经私下和她说过,“昭昭,虽然蒋玄年长你许多,但是你聪敏无双,便是比你大上几岁的,比如云庭,其实也跟不上你的想法。”
大丫当时并不是全然理解。
但是她知道,爹不会害她,即使只从爱屋及乌的角度,也不会。
现在,她似乎明白了一些。
大丫其实也没有什么话要和母亲说。
她总觉得,母亲其实一直陪伴着她,保佑着她,所以让她能遇到陆弃娘,能够过上虽然清贫但是从不缺爱的生活。
但是蒋玄的情,她领。
过了一会儿,等纸钱都烧完,蒋玄也拿着一壶酒过来。
他撩起袍子和大丫跪在一处,把酒洒在坟前。
“请您放心,”他说,“日后蒋玄定好好爱护昭昭,玄定不会用世俗约束昭昭,会竭尽所能,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成为她想成为的人。”
说完,蒋玄给崔润娘磕了三个头。
回去的路上,大丫挨着前面坐,和蒋玄说着话。
她问他:“你和我娘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主上说,日后他会和皇上建议开女学,让女子能够入朝为官。”
萧晏说起这些的时候,神采飞扬。
他说,昭昭可以从文,灼灼适合经商,皎皎适合习武。
他不为天下女子,他只想让身边的这些女子,能够得以施展,不必被拘泥于后院之中。
“谈何容易?”大丫似乎叹了口气。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蒋玄朗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