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新城落满雪花,又是一年凯旋的时间。就像无数次凯旋一样,新王站在城墙之上,迎接他的将军。
此时的秦过已经一人之下,封无可封。就像姜珏当年说的那样,凡是他有的东西,都会有秦过的一半。秦过用多年的时间做到了他对姜珏的承诺,于是这位崭新的王也会恪守他的承诺。
在新城的欢呼声中,姜环被迎进城门。
这是一座新生的城市,街道宽敞能跑马——早在新城规划建设的时候,姜珏已经有意识地去推行车同轨,驰道宽五十步,车轨宽六尺,道旁每隔三丈栽树一株。
轮毂转动,他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着这繁荣的街道。
有一群孩子奔跑在雪中,迎着风雪笑容真挚,夹道高呼着秦公的英勇。
这里的每个人脸上都有笑容。
往来的人们是真心爱戴着秦过,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人们也爱戴过姜族的血脉一样。
时隔很多年,姜环再次看到这个容貌绮丽的弟弟。
从外貌上来看,他并不太像一位王。
脱离了那阴郁的王宫,在阳光之下,姜珏更加矜贵,也越发美丽。
姜珏站在不远处迎接着秦过凯旋,目光柔和,那是一双承载了爱意和温柔的眼眸。
等到姜环从马车上走下来,他的视线才缓慢地落到了姜环身上。
姜珏笑了笑,拱了弓手道:“陛下。”
虽然说有些讽刺,但是姜珏还没有称王,就身份上来说,姜环还是他的中洲王。
姜环也笑了:“阿岫,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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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姜珏屋子里的火烧的旺。
姜珏早年伤了心肺,多有气血两虚,冬日容易手脚冰冷,裹得很厚。
秦过嫌弃热,脱了外衫躺在摇椅上,开着窗户吹风。
等到姜珏进屋,他才把窗户关上,穿了一身薄衫,披着头发问:“回来啦。讲完了啊?”
语气酸溜溜的。
姜珏笑着看他。
秦过依旧好像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如初见时候一样,只是头发又长了一截,如今已经柔软蓬松地垂到了腰间。
姜珏凑过去摸摸秦过的发——姜珏有让他好好爱惜头发,偶尔还会给他涂一些黏腻的发油,如今秦过这一头发也算是养的好些,不再是毛毛躁躁的,只是依旧有些卷曲,平日里看着还好,洗了半干就卷成一头圈圈,可爱极了。
“怎么又不擦干呢,冬日里冷,到时候要头疼。”
于是秦过知道这人肯定是之前有在冬天忙的没擦头发,头疼了。
姜珏不知道秦过在那里气什么,但是知道哄。连忙走过去拿了帕子给秦过擦头发,一边擦还一边乖觉地将自己塞进秦过怀里。
搂着人,秦过也没心思气了,凑到姜珏面前,任由细细长长的指尖摩挲着头皮擦头发,发出舒服的呼吸声。
“说了什么?”秦过问。
姜珏才和姜环谈完,谈了很久很久,久到秦过自己孤零零的吃了饭洗了澡躺在这里等了好久,都没让人来知会一声。
秦过又有近一年没见人,想死了,回来第一时间摸不到亲不到,气的想把姜环杀掉。
姜珏连忙凑上去亲亲,又抱了满怀,看着秦过消气了些这才说:“他说愿意将王位传给我。”
“条件呢?”
“他有一个儿子。”姜珏说,“已经五岁了。”
秦过挑眉。
“怎么,看我们没儿子,打这主意??”
这话说的,姜珏耳朵尖一下就红了,擦头发的手一顿。
秦过伸手摸进姜珏的大氅里面,十分轻车熟路地解开腰带,往姜珏肚子上摸:“我不要他儿子,你给我生一个。”
姜珏被摸的腹部绷紧,觉得这人讲话也真是越来越浑了,伸手揉了一把秦过的脑袋:“说什么呢,他不是这个意思。”
秦过凑上去啃姜珏的脖子。
“他想将他的孩子送进育英堂。”
秦过哼一声:“啧,他知道那里面孩子都无父无母么?”
“他知道,所以他愿意死。”姜珏说,“他和王后,都愿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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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姜环留书传位姜珏,一杯毒酒自尽。他那美丽的王后优伏也随他殉情。
四月,姜珏回中洲王城旧址祭祖。
历代先王宗庙都在此处,在中洲,一位新王想要即位或者亲政,都要到宗庙去祭祀历代祖先。
这一年,幽王十八子姜珏,年二十六。
他结束了长达八年的战乱,也结束了中洲百年统治之下固化的礼法,开启了属于姜珏的时代。
在姜珏的统治下,用礼法代替礼教,颁布在新城实行了七年之久的礼法条律,整整一千八百多条。详细的规定了在传统的礼教当中,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法不阿贵,刑无等级,让礼法的概念深入到百姓之中。
他推广课业,支持学者讲学论经。他鼓励农耕,推行新政。
在即位第二年,姜珏在宗族之间摆呈情书,将中洲祸乱根源归咎到分封制度之上,取消分封制,改设郡县。同一时刻,越王在百日雅廪的控制下写下罪昭书,宣布弃国归中。
第三年,因军功制度冗杂,军下皆有乱象,秦过镇压后审查,是有人冒领军功大肆敛财,姜珏下令严查。
同年冬,姜珏处死赵师。
赵师如今已经病的很厉害了。他苦苦支撑着心力,等待着这一天。
一杯毒酒,姜珏命人温热之后再给他,他在病床上笑着,饮下,回光返照之际,口中三呼陛下万岁。享年七十三岁。
赵师的逝去代表着武统的重心向着文统转移。
又一年,姜珏采纳共城中的学派,在礼法的基础上,增加仁德的概念,推行“民本重”,文化上继续推动姜环所宣扬的“有教无类”。
他成为了一位很好的君王,勤政爱民,广纳贤才,虚心纳谏,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兴修水利,开垦荒田,仓廪充实。兴办学校,广设庠序,培养贤才。
唯一遗憾的是,他真的没有后代。
就像当初战功卓越的秦公一样。
以至于后世都在传闻,他与秦公过,是两位仙人降世,心怀悲悯,来世间一遭,只为拯救万民于水火。
姜珏在位第二十一年,病重。
他的身体在后面的几年里面,已经很不好了。
不但因为少年期间后背的刀伤,当年深可见骨的程度,到如今稍有天气变换,就有入骨的寒痛。还有当初那差点的穿心一箭,带走了他太多的生机。
他缠绵病榻的时候,一直陪伴着他的秦过依旧温柔地牵着他的手,抚摸他的脸庞。轻柔的吻他,也一遍遍地说爱他。
秦过还是和很久以前一样,岁月都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他只是看上去更加成熟稳重,力气还是那样的大,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的将姜珏抱起来。
姜珏在病痛折磨的后期,秦过也很受折磨。姜珏因疼痛难以入眠,他便也整宿的不睡,陪着他熬。
他会同他说话,两人一同追忆少年时。
“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姜珏问。
“初见。”秦过抚摸他的眉眼,那双眼睛依旧溢满情绪,那些深刻到满溢出的爱意如同浪潮一样,潮湿又剧烈汹涌。
“你不知道,你有多美丽。那时候我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最完美的作品。”秦过说着,亲亲他的眉眼,“你的眼睛当时像鹿一样,睫毛很长,瞳仁又大,好像我欺负了你,明明看起来这样无害,却会咬人。”
秦过比划着:“你多凶啊,对着我的下巴就是一刀,要知道,这个地方可没有骨头,一根僵硬的木头都可以戳穿。”
“我当时就在想,好凶的猫。”秦过亲亲他的嘴角,“我的猫。”
“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秦过问。
姜珏说:“我不知道。”
初见的警惕,再见的惶恐,他那时候草木皆兵,满脑子都是活下去,甚至连为什么活下去都不知道。
他们都赞扬姜珏仁德,厚爱苍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以前是如此不堪,又如此无能为力。
神明只有一位,是他得到了神明的爱,在疯涨的爱意里面拥有了爱世人的能力。
姜珏眉眼之中含泪,一点点细致地描画秦过的眉眼。
他不惧怕死亡,只是惧怕分离。
秦过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凑在他耳边,亲一亲他因为病痛而苍白的脸颊,告诉他:“我们会有无数来世,我将找到你。”
“你信我,阿岫。”
姜珏说:“好,你要来找到我。”
秦过环抱着他,一直亲昵地贴在他的脸庞,直到残缺的数据再也无法支撑姜珏的灵魂。
姜珏病逝。
同年,秦公安顿好后事,在新王继位后,薨逝在姜珏陵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