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不但要应付肖光明的自家那些家长里短,还要应付章夫人不定时的发癫。
有时候他会被关在他姑姑的房间里,一遍一遍地去模仿姜珏。
他们甚至丧心病狂给他麻晕了要去把他眼下的泪痣点掉,以求更像姜珏一点。
好在肖池有点手段,不然估计也在这群烂人窝里被折磨的疯了。
姜珏可以麻木,无神,甚至无趣。
但是很显然,他不能也像姜珏一样麻木无神和无趣,他要像姜珏,但是不能完全像。
章太太告诉他:[自华喜欢笑起来很天真的少年,你应该这样笑。]
笑容还没咧开,肖池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肖池忍了忍,挤出一个微笑。
章太太满意了,又说:[表情柔和一点儿,他喜欢温柔的人,像我这样。]
肖池有时候真的觉得肖家没有救了,如果不违法,他很想搞点老鼠药来把这一家子都药上西天。
不知道该惋惜还是该庆幸,不管肖池怎么努力,好像章自华确实对他没有很大的兴趣。明眼人都看出来,姜珏珠玉在前,他装的再像都没什么用。
事情的转机在两年前。
不知道什么原因,姜珏突然被送去禅天文娱出道了。
当然,肖池知道,这其中少不了肖家人的运作,比如自家二姑,作为禅天文娱的老板娘,肯定也是有点手腕的。
大概是章自华觉得姜珏这样子,虽然没有被他驯服,但是也看起来离死不远了。
让他出道,再让他经历爆红之后的下坠,这个麻木的徒有其表的年轻人,会摔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再说,万一,经历了外面的世界之后,姜珏反而服软了呢?
经历了外面的世界,他就会越发相信他人的注视是坟墓,只有章自华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于是,白月光出走,替身上位。肖池被打包打包,送到章自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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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喜欢的是,看着一个人为他沉沦,为他生或者死,视他为主,放弃一切东西。”
“所以我注定得不到他的青睐。”肖池摸摸脸。
毕竟肖池已经不是单纯的人了,他的心里有欲望,有野心,有憎恨。他根本没办法被驯化成那种为了章自华要死要活的人。
哪怕肖池爱,也有一种玉石俱焚的杀欲。根本不是脸的问题。
“钟巧甚至不是最疯的一个。”冯晓说着比划了一个小臂的长度,“你知道吗,有一个少年,拿着那么长的刀,因为我去告诉他,章自华说要放他自由,要结束这段情感关系。他就一刀戳进肚子里。”
“我报警了,我企图救他,你知道他怎么和警察说的吗?他说我要杀他?”冯晓到现在还有一种荒诞的感觉,“他说我要把他从爱人身边带走,他要送我去坐牢。”
肖池理解这种荒诞,这种荒诞在他姑姑身上经常出现。
有时候他企图和章太太讲道理,看上去她好像听明白了,但是一到第二天,她又开始故态复萌,觉得肖池在害她。
“目前章自华伤害过的那些人,现在还保留着理智和厌恶的,也就只有姜珏了。”肖池问,“他是怎么对待姜珏的?难道因为是白月光手下留情?”
冯晓又喝了一口咖啡,觉得晦气:“怎么对待?他给人家念书,曲解文字的意思。他给读洛丽塔,扭曲他们对爱情的定义,给读尼古拉斯,扭曲他们的道德观。给人家读小王子,告诉他们是玫瑰,玫瑰就是这样娇气,所有的脾气和折腾就是为了引起主人的注意力,以祈求更多的爱。”
“如果他觉得人不听话,就把人关在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面 ,关一夜。”冯晓说,“你甚至不能说他伤害到谁。”
“有时候给点甜头,钟巧喜欢游戏机,他就买所有的游戏,高兴了哄着,不高兴就关一夜。再犟的人也会服服帖帖。”
不让他们交朋友,不让他们轻易外出,告诉他们外面是危险的。
所有的不安来源于主人,所有的欢愉也来自于主人。
和所有人比起来,姜珏是麻木,无神,甚至无趣的。
他硬生生的把自己包裹成了一块石头。
在钟巧也疯了之后,章自华的目光停留到了他努力驯化了很多年的姜珏身上。
他能察觉到姜珏那深藏在灵魂深处的抵触。
姜珏厌恶他。
厌恶到碰都不能碰的地步。
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别人为了他的爱要死要活,唯独只有姜珏厌恶他。
拉一下手,就开始恶心的呕吐,干呕,呕到面目狰狞,然后呕血。姜珏缩在角落里面,那双眼睛死气沉沉,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所以,作为他最喜欢的白月光,姜珏也是被关禁闭最多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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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面,他只能依靠着数脉搏来计时。
但是脉搏是不准确的,因为人会紧张,会恐惧,会平静,脉搏时快时慢,黑暗是牢笼,时间变成了搏动,一声一声地凌迟他。
极度的黑暗和安静当中,人是无法入睡的,只有恐惧带来的绝望。
而人类在恐惧中,会紧握任何一根稻草,哪怕他来自施暴者的手。
姜珏曾经试着去抓住,但是比起所谓的救赎,他先一步感觉到恶心。
胃部像一个巨大的空洞,绞痛让他清醒的意识到,眼前的人在给他带来伤害。
为什么,他嘴上说着爱我,却在伤害我?
为什么,他要我只能爱他,他却做不到只爱我?
为什么,他可以用伤害的方式爱我,我一定要接受这种伤害?
这是爱吗?
姜珏不太明白。就连课程的书本里面,没有这一类的描述。而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没有人来教导他。
但是他依旧模糊的意识到,这是错误的。
他不是玫瑰,他所有的抗拒,并不是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他是人,他活着,不应该被关在没有间隙的房间里数着心跳。
他不应该承受这些打着爱的名义的伤害。
——姜珏是被爱的,姜珏也是自由的
不用被教导其他人都是危险的,不用被教导着只能承受一份爱情
——姜珏可以做任何的事情
可以遇见很多优秀的人,可以和优秀的人们一起做正确的事情,可以见识到天空海阔
——姜珏可以高高的飞
姜珏睁开眼睛,他依旧在医院里。
此时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留了一盏夜灯。
他扭头,看到床边秦过的睡颜。
手上在一滴滴的打点滴,秦过一只手捂着他打点滴的手,少年的掌心宽大温和,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腕上。
爱是轻轻用掌心焐热药水打进血管的冰凉。
少年趴在姜珏床边,侧脸枕在手臂上,侧脸的弧度在夜灯下漂亮又好看,耳垂上一颗蓝色的耳钉闪了一下。
姜珏坐起来,伸手摸摸秦过的脸庞,而秦过迷迷糊糊睁开眼,那双狭长的凤眼还有些弥漫,眨了两下,长睫煽动。
爱是想要触碰。
姜珏的双手试探性的描摹了一下秦过的眉眼,少年的睫毛跳跃一下在他的指尖。
“哥哥,你醒啦。”少年的声音哑哑的,带了一丝亲昵。姜珏摸着他的眼睛,秦过也不躲,还用脸蹭着他的指尖。
温暖的灯光下,少年的视线清晰的聚焦,停留在姜珏身上。
姜珏能看到他认真的神情,里面的担心和汹涌的爱意。
——他人的注视是坟墓
秦过的注视不是。
秦过的爱会让他在注视里面生根发芽。
“阿玄。”姜珏轻轻的叫他。
秦过一下支棱起来了,眼睛都亮了:“嗯?再叫一声!”
“阿玄。”
秦过都被叫爽了,这也太温柔了。
姜珏稍微退让一点他就得寸进尺,更不要说姜珏主动了,秦过现在仗着年纪小,简直无法无天。
支棱起来之后就摸索着准备往姜珏身边凑。他一屁股坐到病床上,半边身子都贴过来,黏黏糊糊地蹭蹭姜珏的肩膀。
“哥哥,你还难受吗,你的胃痛不痛,有没有不舒服?”
姜珏说:“我没有不舒服。”
“那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问着可不可以,实际上已经缠上来了。少年的呼吸灼热的吐息在颈侧,手已经缠上姜珏的腰。毛茸茸的脑袋蹭在姜珏下颌,像一只很大的猫科动物。
冷香扑鼻,他被包裹在秦过的气息里面。
姜珏是安全的,姜珏是舒展的,姜珏是被爱的。
姜珏摸摸秦过的脑袋,轻轻的吻了吻他的头发。
他被爱着,满溢出来无法诉说的情绪。
无法表达,于是他选择亲亲月亮的头发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