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信尧喉结剧烈震动,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面前这位贵人裹着玄色貂裘,耳垂上的赤金耳坠随着动作轻晃,偏偏眉梢眼角都是冷意。
坊间早有传闻,此人自燕州南下接管祖业,短短数月就将绸缎庄开成了整条街的头牌,而且,此人手段狠辣,不像是寻常商人。
“原来,原来是周老板啊……”马信尧勉强挤出笑,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
墙角的铜盆里炭火正旺,映得周老板的脸忽明忽暗,那双和周灼华如出一辙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叫人恐惧。
“能否……能否再宽限几天?我,我明日就去码头扛活……”话音未落,膝盖突然传来刺骨剧痛。
周老板的鹿皮靴狠狠踹在他腿弯,马信尧惨叫着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想跑是吧?你他娘的在耍老子?”周老板弯腰揪住他的头发,指节泛白,“你可知道,柳陌娇差点害死花司使,我偏就信了你的鬼话!”
周老板冷笑一声将马信尧狠狠一甩,“她要是死了,我小妹和祖母可都不会放过我。”
火光摇曳间,周老板这张阴鸷的脸,眉眼间竟与周灼华极为相似。
他正是周灼华胞兄——周承衍。
“周,周老板,求你放我一条狗命吧!”马信尧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个大汉提着铁链上前,铁链如毒蛇般缠住马信尧的脖颈,勒得他眼球暴突。
周承衍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松开,看着马信尧在地上抽搐,慢悠悠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暮色渐浓时,乱葬岗传来乌鸦的嘶鸣,里头又多了一具尸体。
马信尧的尸体蜷缩在腐叶堆里,腰间露出半截当票——正是三日前他典当家传玉佩的凭证。
深紫色的勒痕在苍白的脖颈上触目惊心。
……
天色渐暗,霞光将羽林将军府层层浸染。
梁凤台策马狂奔时,玄色披风在夜色里翻涌如浪,怀中的花晚凝早已昏沉,额角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入他染血的衣襟。
朱漆大门在眼前豁然洞开,梁凤台抱着人飞身下马,青石砖上溅起的露水沾湿了衣摆。
花晚凝在意识混沌间嗅到熟悉的龙涎香,那是梁凤台卧房常年熏着的味道。
雕花木榻的纹路硌着脊背,她蜷缩着陷入柔软的锦被中,月白色中衣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颤抖的身躯上。
发间玉簪歪斜欲坠,流苏随着喘息轻轻摇晃,在烛光下投出细碎的光影。
梁凤台指腹试了试她滚烫的额头,面容此刻皱成一团,眼底尽是焦虑与心疼。
他转身欲取案上的帕子,却被突然攥住袖口的力道扯得踉跄。
低头望去,花晚凝泛着青紫的指尖深深陷进衣料,苍白的唇瓣翕动:“别走......”
这句话让他呼吸一滞。记忆如潮水般漫过心头——曾经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她也是这般无助地依赖着他。
“好,我不走。”梁凤台反握住那只柔软的手哄道。
“我去拿。”惊鹊垂眸敛去眼底复杂神色,转身时瞥见梁凤台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想起花晚凝从前毒发,也是这般攥着那人的衣角不肯松手。
“有劳。”梁凤台喉结微动,眼中浮起难得的恳切。
青瓷盏在他掌心碾出细微声响,映着花晚凝微微舒展的眉头。
惊鹊立在门槛处,看着交叠的手在鲛绡帐下投出暖光。花晚凝无意识地往热源处蹭了蹭,梁凤台顺势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这个动作熟稔得恍若从前两人相爱时那样。
惊鹊抿紧唇转身,再回来时,铜盆里蒸腾的水雾模糊了视线。
梁凤台半跪床前,指尖捏着浸了冷水的帕子,专注地擦拭着她发烫的脸颊,小心翼翼地避开她颈间淤青。水珠顺着腕骨滑进月白中衣,在被褥上洇出深色痕迹。
惊鹊悬着的心悄然放下,轻手轻脚掩上雕花木门。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中,恍惚听见帐内传来细碎压抑的哽咽声。
分不清是病人呓语,还是守人叹息。
“惊鹊姐姐,花司使这是和我家王爷和好了?”岁青不知从哪冒出来,眉眼笑得弯弯。
惊鹊剜他一眼,却见少年手中握着半块桂花糕,还递给她一块。
“就你话多。”惊鹊作势要拿,却被岁青灵巧躲开。
“你给是不给?想挨揍?”惊鹊微微挑眉。
“不敢不敢。”岁青忙不迭将桂花糕递过去,讨好的笑容绽得灿烂:“惊鹊姐姐大人有大量!这几日可有空?能不能教教我功夫?”
时间凝固了半晌。
“校场在哪?”惊鹊忽然开口,她伸手按住腰间软剑,金属剑柄传来丝丝凉意。
“唉?我没听错吧!你这是……答应啦?不过确定要现在吗?现在已经很晚了……”岁青眼睛亮得惊人,却在触及她骤然冷下的神色时缩了缩脖子,那抹雀跃还僵在嘴角,像被霜打的花苞。
“再磨蹭,就不必去了。”惊鹊转身便走,墨色裙摆扫过阶前青苔。
岁青慌忙小跑跟上带路,桂花糕碎屑簌簌落在青砖缝里,惊起两只栖息的流萤。
……
屋内。
纱帐低垂,摇曳的烛火将斑驳光影投在雕花床柱上。
花晚凝蜷缩在锦被间,时有时无的痛如蚁噬般啃咬着每一寸肌肤,她却强撑着半睁双眼,气若游丝地唤道:“凤台……”声音里浸着化不开的委屈,“我现在好疼,可是比不过你忘了我疼……”
梁凤台原本紧绷的脊背瞬间僵直,仿佛被重锤击中。
记忆如潮水般翻涌,狠狠剜着他的心。
“晚凝,我不会再忘了你了……”他的声音沙哑得近乎破碎。骨节分明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花晚凝的脸,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烛光摇曳间,他眼底翻涌的疼惜与懊悔几乎要漫溢而出。
花晚凝蜷缩在锦被里不住颤抖,指节因用力攥紧被角而泛白。
梁凤台喉头滚动,不再迟疑,猛地抽出腰间短刀。
寒光闪过,锋利的刃口已抵住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