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早上,七点,大家带上所有的行李,到村委会集合。”
“至于干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今天晚上,好好过好在虎山村的最后一夜。”
傍晚,一天盛大而欢乐的活动落幕,大学生们被留了下来,带队老师安排着明天的行程。
大学生们也从尽情的欢乐中挣脱出来,变得有些沉寂。
当带队老师讲完了一切的注意事项,宣布散会的时候,众人落寞地站起身来。
“等一下!”
霍千里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们,他平静地道:“明天早上,村委会六点开广播,大家带着村民们一起,再做一次广播体操吧!”
......
散会之后,一百五十名大学生三三两两地散向虎山村的各处人家。
一个男生跟身边人要了支烟,点上第一口,秋风便吹了起来。
蓬松的烟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着。
男生叹了口气,“风儿啊,你有什么忧愁,也想分一口我的烟抽。”
“卧槽,矫情了啊!”一旁的哥们儿笑着道。
“不是矫情,是真心觉得失落。”男生吐了口烟雾,“这感觉就像一场狂欢之后的, 心底反而感觉更加空虚和落寞。我现在终于理解了卓别林的那句诗。”
“散场之后, 永远是有限温存,无限心酸?”
“不是。”男生举着烟, 怅然道:“心有猛虎,心嗅蔷薇,盛宴之后,泪流满面。”
“那特么是英国诗人写的!后面还是网上给续的, 文盲!”
......
晚饭的餐桌上, 气氛都稍稍有些沉寂。
所有人都明白,好梦终究要醒,大学生们终究不属于虎山村。
吃过饭,帮着收碗、喂猪、一切都沿着这几天养成的习惯在进行。
但和以往不同的是, 早早进屋打算写好日记的大学生们, 却心绪不宁地动不了笔。
宋阳阳将本子一合,叹了口气,看着同伴, “心情不好。”
同伴笑了笑,“谁的心情又能好得到哪儿去啊!”
“哎!”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接着便都红了眼眶。
刚来时觉得简陋到不行的一切,
在此刻却将她们带进了睡不着的夜,
谁都知道,这一去,或许就将是永别,
这些刚熟悉起来的人和环境, 都将被隔绝到另一个世界。
“大姐姐?”
家里的小女娃怯生生地走过来, 看着两位姑娘,“你们是不是要走了?”
看着那双清澈眼里对一个否定答案的期待, 宋阳阳很想满足她, 但却不忍心欺骗,点了点头, “大姐姐要回去读.......”
“哇!”
不等她把话说完, 小女娃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趴在床沿上, 大喊着,“我不要你们走!”
两人连忙手忙脚乱地把小女娃抱上床, 哄了好一阵才止住了哭泣。
宋阳阳灵机一动,看着坐在两人当中不时抽泣两下的小女娃, “别哭了,要不这样?大姐姐教你一首歌,你今后想我们两个大姐姐了,就唱这首歌,好不好?”
小女娃歪着脑袋想了想,“好。”
宋阳阳看着她,轻轻哼了起来,“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
天光未亮,虎山村就已经醒了过来。
六点钟, 熟悉的女声再度在喇叭中高高响起,大学生们带着村民们做了最后一次的广播体操。
当喇叭归于沉寂,院子里也是一片死寂。
男人局促地打破沉默, “吃早饭嘛!吃了你们还要过去集合。”
“吃啥子早饭!”妇人白了他一眼,然后在众人的错愕中笑着道:“要先洗漱!不要搞忘了!”
“对头,对头, 要先洗漱!我切打水!”
两个大学生相视一笑,眼神中满足又落寞。
他们没看见,匆匆走向厨房的夫妻俱都红了眼眶。
......
吃过早饭,宋阳阳和同伴拿起行李,走出房间,家里的老爷子拎着两个精美的竹茶几走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放到了两人的手里,“东西撇(差)了点,你们莫嫌弃。”
宋阳阳笑了笑,“很漂亮,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谢谢爷爷!”
一旁的同伴道过谢之后四下张望一圈,“小月呢?”
从厨房里走出来的老奶奶叹了口气,“估计晓得你们要走了, 心头难受, 跑哪儿哭去了吧!没的事,莫管她。”
二人对望一眼, 无奈地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跟二老挥了挥手,“爷爷,奶奶,那我们走.......”
那个走字刚出口,宋阳阳便哽咽了起来。
一旁的同伴伸手拍了拍她,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爷爷奶奶,我们走了,你们.....保重!”
说完,便拉着宋阳阳快步走了出去,她怕多看一眼,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宋阳阳边走边扭头,她怕不多看一眼,就再也看不到了。
二老缓缓走出门,望着两个姑娘离去的背影,老妇人抹着眼角,“你说哪儿有这么好的姑娘哟!”
老爷子默默点起烟杆,他想说的话很多,但说不出口,于是,和往常一样,将它们都藏进了烟里。
......
女孩子多少都会感性些,哭起来的也不少。
男孩子的感情或许并不会少,但还是要克制得多。
老张和老刘站在院子里,一人手里拿着一大袋面饼,虽然没哭,但还是鼻子发酸,眼眶微红。
昨天晚上的厨房还都空空如也,而现在这么大两袋饼子,不用想都知道什么时候做的。
“铁牛叔,婶婶,二牛哥!我们走了!”
铁牛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有空又来耍。”
“要得!”
“二牛哥,好久跟霍师兄一起来锦城,我们好好招待你!记得打电话!”
二牛扬了扬手里抄着电话号码的纸,笑了笑,“要得!”
......
七点之前,大学生们陆续抵达了村委会。
坐在坝子里,带队老师清点完了人数,又强调了一些沿途的纪律和抵达锦城之后的安排,顾大强就代表虎山村,做了感谢的发言。
然后,刘晓雨用专业的设备,为众人留下了一张“全家福”。
整个流程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他们还要赶回锦城。
“你们来的时候,是走来的,走的时候。”霍千里顿了顿,“还是得走回去。不过我还是和来时一样,陪你们走!”
“啊?”
众人一阵哀嚎,这几天可不轻松啊,腰酸背痛的,还拎着这么多行李,还有村民们送的东西,再走一个多小时可是要了命了啊!
带队老师自然又是一阵呵斥,不过比起来时,语气温柔了不少。
谁让这帮兔崽子表现得还真不错呢!
抗争无用,众人只好认命,如来时一般,列成两队,缓缓走出村委会的大门。
刚走出没几步,前面的队伍就停下了。
后面的人疑惑地喊道:“走啊,怎么不走了?”
当队伍再度前行,后面的人才终于看到,然后也同样愣在原地。
只见他们的去路之上,站满了前来送别的村民。
没有红花,没有锣鼓,但有着比先前更纯粹的真诚。
一个工作人员看了一眼霍千里,霍千里摇了摇头,轻声道:“自发的。”
那个工作人员没在说话,默默点了支烟。
霍千里带着顾大强快步过去,跟几个领头的村民说了一阵,然后又返回跟工作人员和带队老师商量了一阵,便朝着那边招了招手。
大学生们就呆呆地看着村民们走过来,看着他们刚刚挥别的爷爷奶奶\/大叔大妈\/大哥大姐不由分说地拿过他们的行李,“走!我们送你们!”
顾大强站在一旁,点了支烟,淡淡道:“这帮狗东西总算还是有点良心!”
顾海涛在一旁调侃道:“老汉儿,莫装稳重了,你嘴巴角角都快翘上天了!”
顾大强瞪了他一眼,“滚去帮那几个老师搬行李!”
顾海涛:......
队伍最前方,霍千里深吸一口气,“出发!”
走出约莫五分钟,前方路边的一块大青石上,一个女娃招着手喊道:“大姐姐!”
队伍中的宋阳阳和同伴猛地抬头,跟带队老师说了一声便快步跑了过去。
“小月,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跟大姐姐们告别的,大姐姐们要走了,我心里难过......”原本还好好的小女娃一开口,嘴巴就撅了起来,情绪有了崩溃的趋势。
宋阳阳连忙道:“你还记得昨晚上两个大姐姐教你的歌吗?唱吧,唱起来就不难过了。”
她伸手轻轻捏了捏小女娃的脸,在她的左边脸颊亲了一口,走回了队伍。
队伍继续前行,清脆的童音,叫上两侧的山林青草一起为他们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
一个多小时之后,众人看见了安静地在大路口等待着他们的大巴车。
按说他们应该欣喜,但他们没有。
在走到车旁,接过相处五天多的村民们递上来的行李,看着他们的脸时,死死压抑的情绪在瞬间崩塌,眼泪决堤而出。
伤感的离别气氛瞬间席卷了整个队伍,抱头痛哭的比比皆是。
蒋莉抹着眼泪,看着面前的老奶奶,哽咽道:“奶奶,我想跟你说,你们一点也不邋遢,你以前肯定可漂亮,可能干了!你们是我见过最好的老爷爷老奶奶!”
老奶奶笑着道:“你这么说,你婆婆爷爷该不高兴咯!”
蒋莉又哭又笑地抽泣着,“他们听不见!爷爷奶奶,你们保重身体,我有空会回来看你们的!”
“要得,你也要好好学习!这么漂亮的女娃娃,一定有大出息的!”
道别的情形在四处上演,霍千里不得不扮演起了恶人,强行打断了他们的依依惜别。
然后登上各个大巴车,朝着车上的学生们郑重地鞠了一躬,感谢他们这五天多的付出。
工作组的成员坐上了开路的越野车,而后三辆大巴车缓缓启动。
“卧槽!杰哥你咋眼睛都哭肿了啊!”
熟悉的座位上,戴着眼镜的大学生笑看着一旁那位老练成熟的同学。
“放屁,我没有!”
“你这就属于强行狡辩了啊!”
“滚蛋!你能不能把你这个破椅子放到行李箱里啊!非要这么抱着吗?挤着我了不知道吗?”
“杰哥你忍忍就过去了。”
杰哥白了他一眼,要不是知道这货平时就这个德行,他高低得骂他两句。
“杰哥,你现在觉得老师说的是对的了吧?”
“卧槽!你特么烦不烦啊!”
“哈哈哈哈!”
笑声在大巴车的摇晃中,久久回荡。
......
一路走回虎山村,连续喧嚣了五六天的虎山村,此刻回归了寂静,让村民们一时都有点不适应。
村委会同样也变得安静,不再如先前一般保持着常驻十几个人的热闹。
同样送别了自己师父一行人的刘晓雨破例没有和摄像师一起跟在霍千里的身旁,而是匆匆走回了房间。
她飞快地掏出笔记本,记录着自己此刻心头涌动的念头。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够亲身经历,亲眼见证这样的一幕。
十里山路,绵延相送。
看似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在临别之际,抱头痛哭。
在这个活动开始的时候,我其实是质疑的,质疑虎山村薄弱的经济基础无法承载,质疑原本几乎瘫痪刚刚重建起来的基层村组织无力组织,质疑天子骄子的大学生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之间有着无法弥合的鸿沟......
但当我亲身经历了这五六天的时间过后,我知道我错了。
这个错,让我很开心。
因为这能让虎山村的村民真正得到改变,产生一些良好的反应。
但当我今天上午,跟着大学生的队伍,走出村委会大门,瞧见道路两侧自发前来的村民时,我被击中了。
也终于明白了我真正的问题所在。
虎山村的村民不是只能被救赎的,他们身上也拥有着令人感动的特质,那些被升华出来的华夏农人的特质,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具体而生动地展示。
他们的愚昧、他们的笨拙、他们的算计,这种种被人诟病的“缺点”,都不过是贫穷和封闭的具体体现。
当给他们一个契机,他们一样可以展现出那些绵延在这片神州大地数千年的良好品德。
或许我们这些人中,真正了解他们的只有霍千里。
真正明白该如何对待他们,明白该如何帮助他们的,也只有霍千里。
所以,他成功了。
这一场“城乡思想文化互动实践”注定会被铭记,中间那些过程,也定然会被记者反复报道,甚至日后被学者研究分析。
作为亲历者,我现在更加期待着虎山村的未来。】
刘晓雨放下笔,透过窗户,看着空荡而安静的坝子,怔怔出神。
忽然,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
她看着来电显示,面露疑惑,南蕴?
“喂?蕴姐?”
“小雨儿!你太不厚道!我有消息都跟你提,你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通知我!”
一接通,南蕴的咆哮就将她的鼓膜震得生疼。
一向文艺优雅的南蕴忽然的这幅姿态让刘晓雨一头雾水,“什么大事?蕴姐,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还跟我装!你知不知道,今天旌城市、蜀州的各大平面媒体全部都在重要的版面转载了一篇旌城市对你们虎山村这个城乡互动活动的报道!几乎所有的啊!我们这些官媒圈子都炸了!现在不知道有多少记者赶去你们那儿,我跟你说,你马上去找霍千里,跟他约我的专访!在我来之前,让他谁的采访都不要接!约不到,我跟你没完!”
“还有,他要是敢拒绝,你就跟他说,我就去找那个江美女好好聊聊看星星的事情!”
刘晓雨被这个消息炸得懵懵的,“你?专访?”
“我已经快到千符镇了!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