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儿,这里。”
川流不息的大街上,马车刚刚行驶到清风楼门前,一道悦耳清脆的声音便从二楼传来,抬头望去,只见一身淡黄色衣衫的窈窕少女正站在栅栏前朝她挥手,脸上丝毫没有前几日因为未婚夫与自己亲妹妹纠缠在一起的愁容,凤九婉儿一笑,在两个丫头的侍候下缓缓下了马车。
店里的伙计看见来人的时候只是短暂地怔愣了片刻,随及露出得体的笑容,引着凤九朝二楼走去。虽然自从回京后凤九很少在京城走动,认识她的人也不并多,但是清风楼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出入其间的也大多是名流世家的权贵,再加上她顶着丞相府嫡女的名头又是未来的璟王妃,所以还是让不少有心人一眼就认出了她,一路上总感觉时不时的有人射来打量的眼神以及隐晦的目光。
“九儿,你怎么才来啊。”董清妍迫不及待地拉着她的手坐下,看了一眼四周假装不经意见看向她们的食客,气的咬牙道,“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回头我就跟外公说让京城府尹抓他们进大牢!”
看着董清妍粉嫩的小脸气的通红的模样,凤九忍不住笑道,“怎么了?是谁敢惹我们清妍姐姐生气啊?”
“你还不知道吗?”见她还有心笑的出来,分明还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董清妍简直气的抓狂,“还不是因为那些小人说你的坏话,气死我了!”
“说我坏话?说什么了?”难怪一路上总感觉有人在不停地偷瞄自己,而且每次自己顺着视线看过去的时候,那些人总是装作不经意地收回目光,吃饭的吃饭,喝茶的喝茶,等她稍稍走远,又再次地将目光投到她的身上,并且还伴随着小声的议论。只是,近来因为二妹即将大婚的事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他们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说她的坏话呢?
“还不是那个萧王,他是不是又去相府找你了?”提到君莫萧,董清妍也没什么好脸色,以前还觉得此人英伟不凡,现在对他的印象简直可以用一落千丈来形容。
凤九挑眉道,“前两日是来了相府,但是并未与我见面啊,再说,就算萧王殿下来我们府上找的人也应该是父亲和二妹才是吧。”跟她有什么关系?凤九一脸无辜地回想着那日书兰轩里的小丫头来请她去望心亭一叙的事,当时因为萧王并未离府,她还特意拒绝了,难不成这样做还有什么错?
闻言,董清妍更是气的火冒三丈,“那些小人竟然说你和萧王旧情复燃,萧王去相府是为了见你才去的,说你嫌气璟王是个病秧子,同时又为了报复凤灵抢走你的未婚夫,所以故意勾引未来的妹夫解气。”
桌前沉默了片刻,凤九哑然失笑道,“旧情复燃?我与萧王见面的次数用一个手掌都能数得过来,哪里来的旧情?这位造谣者还真是有意思的很,也不知道换一套说词,不过,这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的?难道萧王就听之任之,任由别人毁他名誉吗?”
“这才是最让人生气的地方,这件事是今天刚传的,不过好像有人故意推波助澜,才短短几个时辰,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凤九对现在的婚事不满,想改嫁萧王殿下呢。至于那个君莫萧,也不知道跑哪里逍遥去了,也不站出来替你们说句话儿。”
凤九了然,其实在她看来,谣言这种东西只会越描越黑,等百姓们传腻了不想再传了,风波自然会过去,君莫萧什么都不做倒是正确的选择,只不过......他有那个脑子吗?凭她对他的了解,不是应该火冒三丈将造谣者抓起来上大刑吗?可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表示,反而有一种故意纵容的味道。
“九儿,现在怎么办?现在连璟王府也迁扯进来了,你说王爷会不会......毕竟这关乎整个王府的颜面。”
凤九摇头笑道,“不会,王爷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他不会相信的。”
君彦卿要是那种耳根子软的人,恐怕现在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虽然和他相处的时日不多,但是前世身为特工的她,在判断一个人的特点以及性格方面还是有一定的基础的,至少不会偏差太多。既然现在连清妍姐姐都在担心璟王会来找凤家麻烦,想必老夫人和父亲早就急疯了吧。
“现在外面传的可难听了,说凤家大小姐又要被退婚了,我看不如送一张贴子请王爷出来商量一下如何?正好顺便气气那些小人。”
“不用。”凤九倒了杯水递给董清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王爷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而且我出来有一段时间了,王爷若想过来自然是会来的。”
话音刚落,靠在栅栏旁边的珠儿惊喜地叫道,“小姐你看,那是璟王府的马车。”
众人不由地倾身看向楼下,果然看见一辆带有璟王府标志的马车停在清风楼门前,掌柜的许是早早地得到了消息,竟然亲自站在了门口迎接。随后一身淡青色衣衫宛如天神般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掌柜的先是一愣,但很快的就换上了一副得体的笑容,弯着腰走在男子身侧稍微偏后的位置,引着几人朝二楼走来。
“哎呀,璟王真的来了。”董清妍欢喜地小声叫道,还心照不宣地朝凤九眨了眨眼睛,“九儿,看来璟王还是蛮看重你的嘛。”否则,对于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璟王,又怎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流言而屈尊来到京城最繁华的地方来找凤九呢?他想用实际行动告诉京城百姓,他君彦卿是不会退婚的,因为他和凤九关系很融洽,并不像那些造谣者所说的那样相看两厌。
凤九淡笑道,“你不是也说璟王人品不错吗?”
两人正小声交谈,楼下的一群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董清妍平时虽然大大咧咧的,却真真实实是个大家闺秀,端庄有礼地站起来,向来人行礼道,“臣女参见璟王。”
君彦卿朝身后挥了挥手,一行四五个人立刻都退到了楼下,只有秦煜跟在他身侧踏上了二楼的台阶,“董小姐有礼。”
目光很快转到不知何时起身的凤九身上,温雅如玉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凤九也同样的回之以笑,轻声叫了一句,“王爷。”
如今已是近十一月的天,燕京天气寒冷,男子淡青色衣衫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系的狐裘披风,将他的脸色衬托的越发俊美无双,只是这样的穿着却让人无端的想起他的病势,难不成这位璟王真的病入膏肓了吗?可是再看他那微微扬起的唇角——殷红性感,分明气色很好。
二楼的食客虽然不及一楼多却也是满座,看见楼梯口突然出现的某人,都不由的愣了一下,璟王现如今很少在京城走动,今天却突然出现在清风楼,再看那边一身淡蓝色水月飘花裙的凤九,两人正默契地看着彼此相视一笑,众人不由地犯难了,难不成早上的谣言有什么纰漏?不是说凤九嫌弃璟王生病,对婚事不满,勾引她的前未婚夫现任的妹夫吗?
“啊......我突然想起来了,外公让我下午去一趟,我还要赶紧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买来带给他,那个,九儿,你和王爷慢聊,我就不陪你了。”说完,冲凤九挤眉弄眼一翻,然后很没骨气地走了。
凤九无语地望天,妍姐儿想的也太多了吧,她和君彦卿可不是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人,更不会因为有外人在就会局促不安,不说她已经活了两世,心理年龄早已经过了会脸红的年纪,就算是年仅二十四岁的君彦卿,经历的那些事情恐怕也是很多人两辈子也经历不到的。
二楼顿时陷入短暂的沉寂,君彦卿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目光温和有礼,但还是让在场的人不由地低下了头,不敢迎视他那平静却又暗藏锐利的目光。当然,大多数人还是因为自己听信了谣言,并且还参与了传播,仿佛璟王能将他们一眼看破一样,一个个低头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王爷,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这里实在是不方便交谈,再说,原本还感觉这里挺宽敞的,可是由于某人的出现,无端的让人有一种逼仄的感觉,“不如就去对面如何?”
君彦卿含笑道,“本王对京城不熟,阿九做主就好。”
凤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对京城不熟?有没有搞错!她从小就被送出府外,回京城也不过才两个月,难不成会比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大佬更了解京城?之所以选择对面,一来是考虑他的身体,二来上次因为董清妍未婚夫的事去过一次,感觉环境还不错,是个清幽雅静的好地方,很适合交谈。
于是一行人又转而下了楼,掌柜的亲自将人送到门口,这才擦了下额头上不知何时沁出的冷汗,心里暗暗发誓,以后所有进清风楼的人都不许再说关于凤家大小姐的任何事情,否则他这清风楼恐怕也要开不下去了。
“我见王爷的气色似乎好了很多,看来那个药还是挺有疗效的。”两人并肩而行,缓步走在大街上,不时引来无数人的侧目。秦煜很识趣的落后几步,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
“肖大夫说本王身上的毒暂时得到了控制,不过说起这个,阿九,以后离魏玄墨远一点。”
凤九一怔,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空气里突然闻到了一股酸味儿,“你怎么知道这个药是魏玄墨给的。”
“上次你来王府的时候曾救过他一次,没想到他会舍得把决明草给你,要知道这种东西虽然并不名贵,但是却很难被人发现。更何况,南疆与我大禹不睦已久,而且当年南疆兵败也有我父王的一份功劳。”所以,魏玄墨不盼着他死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会将对他有益的东西给阿九呢?
“所以,你是怀疑魏玄墨会利用我?”她怎么没看出来那个男人还有这种心思。
君彦卿含笑道,“本王只是不希望阿九受到任何伤害,再说,南疆和大禹迟早是会打起来的,本王知道阿九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到时一旦开战难免会出现纠葛,本王不想看见你陷入两难。”
身为璟王妃难免要和各国的权贵们打交道,万一真到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对敌人的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听到两国最终还是会开战,凤九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不过很快又莞尔笑道,“王爷放心,阿九心里自有一杆称,是非黑白还分的清。”
做为一名合格的特工,明确立场是最主要也是最首要的前提,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那么她早就出局了。
“这位不是大禹国的璟王爷吗?”
两人正谈话间,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从藏宝阁门口传来,显然对方正打算离开,却不巧与他们碰了个正着。男子身形高大挺拔,一身藏青色貂绒纹鹰大氅,头发不似中原男子以冠束发,而是扎成一个个的小辫子,十分具有异国风情,细看那称不上精致却十分深刻的五官,和那位魏世子倒是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单单论长相和气质,显然比魏玄墨要略逊一畴。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位身形娇小,脸上戴着一块白色面纱的女子,一身浅蓝色掐丝牡丹凤尾裙将她优美的身姿包裹的完美无缺气质出尘,一双灵动的双眸正带着几分诧异以及惊喜看向对面如天神般的男子,只不过刚想上前的脚步硬生生地被身旁那道凌厉的视线吓的往后退了两步。
男子满意一笑,朝君彦卿拱手道,“小王见过大禹璟王爷,不知这位是?”
目光在凤九身上定定地打量一翻,虽然并不轻佻,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这样的盯着,还是会让人不舒服不是吗?
君彦卿淡笑道,“原来是魏太子和太子妃,两位有礼了。阿九,这两位是南疆的太子和太子妃。”
那女子听到‘太子妃’三个字眼底顿时一黯,又见君彦卿对身旁的女子十分细心的介绍他们,看得出来很在乎这位叫阿九的女子。联想到前一阵子皇上表哥似乎给璟王赐了一位未婚妻,听说是丞相府的嫡长女凤九,看来就是此人不假了。
“小女见过魏太子、魏太子妃。”礼数十分周到的行了一礼,脸上也看不出半点女儿家见到陌生人时的局促和不安。
看着举止端庄沉静如水的少女,魏玄祁愣了一下,又深深看了凤九一眼,才移开视线强笑道,“小王入京已有数日,至今还没有去拜见璟王,还请璟王爷见谅。”
看着他脸上略显得意的神色,君彦卿眼色平静的仿佛没有发现一般,依旧温文尔雅地说道,“哪里,魏太子见外了,不过说起这个,魏太子似乎忘了前些日子贵属已经来本王府上拜过了,并且本王还好生招待了一翻,看来魏太子贵人多忘事,想来是忘记了。”
闻言,原本还得意的某人脸色顿时僵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强笑道,“哪里,想必王爷认错人了吧,小王带来的不过区区数人,现在都在驿馆里,没有小王的同意,他们怎敢私自外出。”
君彦卿也不在意,看了一眼两人身后的藏宝阁,淡笑道,“两位现在是打算回去吗?”
“听太子妃说这家东西不错,所以过来看看,顺便给太子妃买点首饰,看王爷和凤小姐似乎是......刚来?王爷也是打算买东西送给凤小姐吗?”
君彦卿点头道,“既然如此,就不打扰魏太子和太子妃了,阿九,我们进去吧。”
一只温润的大手伸来,凤九很配合地将自己的手放到君彦卿的手心,随后看向魏玄祁浅笑道,“小女先行告辞,魏太子和太子妃慢走。”
“彦......王爷,这几年过的还好吗?”就在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站在魏玄祁身边始终不发一言的少女突然开口说道,目光定定地落在两人的手上,眼底隐约闪过一丝伤痛。
君彦卿不怎么在意地点头,声音更是平静的仿佛一汪深潭,淡笑道,“多谢魏太子妃关心,本王一切安好。”
说完,也不等对方再说什么,紧紧扣住凤九的手朝藏宝阁走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凤九总感觉气氛有些古怪,难不成君彦卿和那女子之间有什么关系?虽然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不自然的神色,可是那位太子妃的眼神明明就很复杂,而且还带着一丝幽怨和伤痛,一般女子只有在遇到情郎的时候才会表现的这么......深情吧!
门外,魏玄祁看着身旁女子失神的望着男子离去的方向,语带嘲讽地笑道,“别看了,再看人家也不会娶你的,你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名满京城的芊芊郡主?”
女子猛然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身旁高大的男子,眼底竟是从未有过的恶毒,全然不似刚才那般娇弱柔美,讥笑道,“人家是不会娶我,但也好过某些人叫自己的未婚妻姨母吧!”
姨母,是南疆皇子对南疆王妃嫔的称呼,而自己的未婚妻变成自己父亲的女人,恐怕是个男人都无法接受吧。
闻言,原本就脸色阴霾的魏太子,脸色更是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一把捏住女子的手臂,咬牙道,“不想死就给本宫闭嘴,看本宫回去以后怎么收拾你!”
虽然四周很嘈杂,听不见骨头碎裂的声音,但是从女子痛苦的神色中不难看出,魏玄祁的手劲想必是用到了极致,像要将她捏碎了一般。女子怒极反笑,全然不顾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冷笑道,“明天就是君莫萧大婚的日子,想必太后娘娘也已经回朝,到时候姑母若是召见,你以为你们南疆的药能好到让本宫一夜恢复如初?”
果不其然,魏玄祁一怔,猛然将她推开,对身后几人冷声吩咐道,“送太子妃回去!”
女子得意一笑,毫不在意地揉了揉手腕,冷冷扫了男子一眼然后甩袖离去。
清幽雅静的藏宝阁里,许是碍于来人的身份特殊,掌柜的亲自站到一旁伺候,笑容得体应对自如,宠辱不惊的脸上能够判断出掌柜的受过良好的教养,躬身笑道,“小店今日真是荣幸之至,不知王爷和凤小姐是来喝茶呢还是看看什么古董字画儿之类的?”
早已有长相清秀的少女端来上好的茶水,君彦卿拨动着茶杯,淡笑道,“有没有什么好的头面首饰拿来看看。”
掌柜的笑道,“前几日小店刚从临川拍得一件蓝雀公子新出的一副凤冠翡翠镶蓝宝石的珠钗和耳饰,设计简单大气又不失庄重,不知凤小姐会不会喜欢。”
蓝雀公子亲手设计的珠宝首饰那可都是千金难求的,平生能得到一两样已实属不易,是很多大家世族的闺阁少女们梦寐以求的宝贝,一般贵妇贵女们听见是由蓝雀公子亲手设计的都会欣喜若狂,只是这位凤小姐不似一般的大家闺秀,心情和喜好似乎隐藏的极深,即便是提到蓝雀公子也不见她的眼神里有半点波动。
君彦卿点点头,掌柜的立即应声去了。看了一眼面色无波的男子,就好像刚才在门口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凤九道,“你今天出来不会真的是为了买首饰吧。”
君彦卿一愣,淡笑道,“阿九,你太紧张了,既然来了,就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听说这家店里的东西不错。”
再说,外面的传言说的那么难听,他们在这里买首饰,不正好让流言不攻自破。
“可是,我以为你会问我前两天的事。”凤九窘然,看来是她误会了,她以为君彦卿最多就是不相信或不在乎,但现在看来,他似乎对外面的流言连好奇都称不上。
“阿九,我们才是一家人,难不成本王宁愿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的未婚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