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彦卿思索了片刻,眼眸一黯,声音里隐约带着几分颤抖,“难道......是祖父?”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凤九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肯定,只是如此一来,那璟王府祠堂里的牌位......难道只是一个牌位?
君彦卿开始四处查看可能存在的机关,虽然他从未见过祖父,但是听父王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事迹,因此对他并非全然不知,凭借着对他的了解,寻找着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终于,在墙壁侧面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君彦卿发现这块石壁与别的地方不同,扫落灰尘以后发现上面竟然有一个小小的按扭,随即按动按扭,石门顿时轰隆一声向右侧移去。
“小心!”
君彦卿猛然将凤九拥进怀里朝侧面的墙壁躲去,眼见一群黑压压的蝙蝠从头顶飞过,片刻后才放开她,“夫人,你没事吧。”
凤九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这群蝙蝠怎么会躲在有光的地方。”
太奇怪了!
君彦卿也觉得很费解,“进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答案。”
凤九握着他的手,感受到指尖处传来的一丝冰凉,她抬头看向他暗含复杂的眼眸,“要不我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着我。”
“不,一起去。”
两人同时走进密室,原本设想的尸骨皑皑以及单调简陋的陈设并不存在,相反的,这里装饰的富丽堂皇宛如宫殿一般通明透亮。
凤九到过乾坤宫,对那里的一景一物记得尤为清楚,如今再看这间密室的陈设,仿佛自己置身于乾坤宫一般,这是怎么回事?
人人都道璟王府的第一任璟王是如何的翩然洒脱又是如何的厌倦权位,一心向往江湖人的自由生活,耐何出生于帝王之家身不由己,所以在他成年以后刚刚袭爵皇位便迫不及待的下了禅位诏书,难道江湖上的传闻并不属实?
显然,君彦卿也被眼前的情况震惊到了,这更加肯定了他的猜测,这里是他祖父的手笔,只是祖父为何会在此处建这样一所‘宫殿’呢?他原本可以坐拥江山坐真正的龙椅的。
“难道......真的是祖父?”
君彦卿点点头,“父王曾说过,祖父是先祖一手带大的,性格洒脱不拘泥于世俗,当年父王还年幼的时候就曾听他说过,百年之后将归身于世间,再不要做皇家子弟。”
这里装饰成这样,着实让他感到意外,按理来说,祖父应该不喜欢这些东西才对,可为什么要将此处装饰成乾坤殿的样子呢?难道是先祖的遗愿?
“原来如此。”难怪刚一上位就下了禅位诏书,原来祖父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皇室,“祖父也算是心愿得偿了,我们应该替他感到欣慰。”
“嗯,夫人放心,我没事。”
“真没事吗?那我去里面看看。”
“小心点。”
走过屏障即看见另一间密室,相较于前面的‘宫殿’,这里就要朴素的多,更像是一间寝殿。里面有两张床铺,床铺上被褥的颜色是皇上才有资格使用的明黄色,虽然过了几十年,却依然光鲜亮眼,并没有几分退色,只是有一些灰尘而已。
床铺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两件龙袍以及皇上日常所用的配饰,远远看去就像躺着两个人在上面。
床头放着一个盘龙祥凤的紫檀木盒,木盒没有上锁,从外观上看像是经常被人拿在手里摩挲。凤九想了想决定打开它,于是掸去灰尘后轻轻将它掀开,令人意外的是,里面不是什么珍贵珠宝之类的物件,而是一封年代久远的诏书。
“王爷!”
君彦卿仿如梦醒般回过神来,长指还停留在龙椅的扶手上,仿佛那上面还有祖父的余温。他大步朝里面走去,见凤九手里拿着一份诏书,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道,“我至今才知道原来祖父所做的一切,并非他心中所愿。”
她将诏书递到君彦卿面前,只见上面长长的写着一段文字,里面细数了君绍琪在辅政期间的所作所为,越看越让人震惊。
“......我虽然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父皇辛苦打下的江山不能就此沉浮,因此守护江山是我的责任。我原以为这辈子终将困于龙椅之上,直到亲眼目睹同父异母的兄长残害同胞兄弟,那一刻我才明白,表面上和颜悦色的兄长早已放不下手中的权利。为了家族兴旺骨肉间能够和睦相处,我愿意禅位给兄长,只愿父皇打下的江山不要就此分崩离析......”
君彦卿神色复杂地看了一遍又一遍,难以想象祖父当初决定禅位的时候心情是怎样的复杂。他重视亲情和血缘关系,不愿意兄弟间相互残杀,为了家族的利益最终做了让步。就算被迫成为璟王以后,他也没有放下责任,依然将守护大禹的重任写在璟王府的家规里,要求世代子孙恪守此规。在他看来这并不是软弱,而是深明大义,或许君家也只有祖父才有这样的胸襟吧。
过了许久,君彦卿才轻声说道,“这是祖父的自述,这些话他从未跟别人说过,就连父王都不知道。”
“祖父是不想父王受牵连,更不想他因此而过得郁郁寡欢。”
“不行,我要回京一趟!”
他紧紧地握着那封诏书,虽然表面平静,但是依然能看见他眼底的愠怒。是啊,怎能不愤怒呢?他祖父做了那么大牺牲,但是君家的旁支又做了什么呢?猜忌、下毒、谋害,无所不用其极地去对付璟王府。就在前不久,君莫萧还想扣押她以掣肘君彦卿,实在令人寒心!
“我陪你一起去。”凤九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许是感受到她的温度,君彦卿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夫人就别去了吧,你现在身子不方便。”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再说,我离京那么长时间了,也该回去看看清妍姐姐。”
“那......就听夫人的。”君彦卿走到一侧,回想起刚才的蝙蝠,微微蹙眉道,“蝙蝠既然能进来就一定有出口,我去找找。”
“等一下,你看那边,有亮光。”凤九激动地眼里冒光,“是出口!”
原来这个山洞是相通的,有两个出入口,只不过他们进来的那个洞口比较显眼,而这边这个比较隐密,所以在出口的地方没有做什么机关之类的暗门。
两人走到洞口处,果然发现有几根拇指粗细的藤条通向山谷,而且从这里下山似乎更容易一些。
“祖父当真聪明过人。”一前一后、一上一下,他们两个绝对是瞎猫撞见了死耗子才这般顺利地找到出口,“准备好了吗?”
君彦卿点了下下巴,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拦着她的腰便朝山下飞去。凤九只得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如布偶般挂在男人的身上......
两人到达山谷的时候正好遇到卓尘风带队进山搜寻,见到他们平安无事,那一刻卓公子差点就哭了,“你们两个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凤九一笑泯恩仇,“哈......确实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带这么多人过来,是打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吗?”
“我是来接驾的,你信吗?”活要见人还差不多,怎么能死呢?卓公子可不喜欢把这个字用在朋友身上,这个字只能用在敌人身上,“你们还好吧?”
“嗯。”凤九点了点头,抬头看向君彦卿,“王爷有点不适。”
“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吗?”卓尘风一边紧张兮兮地说着一边要去给璟王检查身体,结果被某人一记眼刀给制止了。
凤九白眼道,“不是身体,是心理。”
“心理......”不会吧,这世上除了嫂子还有谁能伤得了他的心啊。
于是君彦卿将那封诏书递给卓尘风,“本王要回京一趟。”
卓尘风粗粗的看了一遍,越看越震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君令贤以及他祖父就太过分了!
“岂有此理!我陪你一起去。”卓公子眼带血丝,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因为前不久得知他们坠涯给吓的,“据我所知,那个老家伙快不行了,此番回去说不定能见上最后一面。不亲眼看见他死,本公子都会遗憾终身。”
凤九看向暮霭沉沉地天色,道,“咱们先出去再说,兰儿怕是等急了。”
......
考虑到短期内君莫萧不会有什么异动,于是一行人决定改道京城,由于杜月兰身份特殊,因此被卓尘风派人送回了戟州。一切安排妥当后,队伍才原地出发,绕道株城朝京城而去。一路上还算顺利,马车走的不快也不慢,直到十天以后,一行人才到达京城。
君彦卿并未隐藏身份,因此,马车刚到京城的第一道防门,消息便很快便传进了宫里。
君令贤老眼昏花地躺在床上咳血,蛊毒早已浸透他的五脏六腑,这是他矜贵的身体所无法承受的。再加上君莫萧造反、八皇子君莫霖又不受控制,皇后更是对他冷漠无情,这些接二连三的打击几乎要了他大半条命。
唐伯海刚刚伺候完他喝下汤药,皇上觉得稍稍舒服了一些,就听见一个小太监正在小声地对皇后说了些什么,具体是什么事情听不太清楚,不过他还是敏锐地听到了那两个令他反感的‘璟王’二字。
皇后娘娘抬着下巴一派雍容华贵,面无表情地挥退宫殿里的奴仆,如花间漫步一般缓缓走到皇上的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老老垂矣的脸,淡声道,“皇上,可好些了吗?”
皇上闭上眼睛不去看她,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皇后,你变了。”
听到这句话,皇后先是一愣,但是很快又笑出了声,“臣妾没变,是皇上变了。”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朕还记得你刚进门的时候,每天都守在王府门口等着朕回来,那个时候你看朕的眼神不是这样的。”那种倾慕和爱恋的眼神至今令他难忘,如今再见却只剩下冷漠和无情。
皇后微微弯唇,走到一旁的花凳上坐下,淡声说道,“年轻的时候对感情总是懵懵懂懂,以为一心一意的付出就能换来真心诚意地回报,只是到头来才发现不过是真心错付罢了。”
“难道朕给你的还不够多吗?皇后的至尊之位、卓府的门楣荣耀,还有霖儿的手握重权,这些你还赚少?”
皇后嗤笑一声,摇头道,“皇上真的以为臣妾稀罕这些东西吗?看来皇上还是不了解臣妾。这些年我眼见你晋封一个又一个妃子,恩宠一个又一个女人,你以为臣妾坐上皇后之位就应该要有皇后的气度,对你的所作所为全部包容吗?那你就错了,臣妾心眼很小,容不下这些。”
皇上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她,这一看着实令他有些心跳,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正眼瞧过皇后了,她依然如大家闺秀般端庄优雅,虽然容貌不及年轻时美丽动人,但是那雍容华贵的气质却仍可以俘获人心。
“你吃醋嫉妒,这是不是证明你心里还是有朕的?”他语气里竟带着一丝祈求,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是一国之君坐拥天下,什么时候对人这般低声下气过?
“皇上,你该休息了,臣妾告退。”
“站住!你先回答朕的问题,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朕!”
皇后娘娘慢慢转过身来又重新坐下,看向皇上的目光里多了一丝鄙夷,轻笑道,“臣妾心里自然是有皇上的。”
“你说谎,你的眼神骗不了人。”
“皇上想听真话?”
“自然。”刚说完这两个字皇上就有些后悔了,他宁愿相信皇后所谓的心里有他是真心话,万一她说了什么自己不想听的,那岂不是找谑吗?
皇后随即从手腕上卸下一串红宝石手链,抬头看向皇上,“皇上可还记得这串手链?”
“太平生辰的时候朕赐给她的,怎么了?”
“这串手链上沾满了红麝香和青梨香之毒,难道皇上会不知道?”皇上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惊讶,皇后娘娘轻哼一声,只当他是在演戏,抬手将手链丢进一旁的痰盂之中,脸上难掩愤怒和失望之色,“你喜欢谁、宠爱谁臣妾可以不在乎,对霖儿心存芥蒂,故意抬高六皇子以令朝局平衡,臣妾也可以不放在心上,以父亲年事已高需要颐养天年为由故意削弱卓府,臣妾也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太平到底有什么错!她只不过是个孩子,是个女儿,不会对朝局有任何影响,也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但是皇上为何还要害她!”
“你说什么?朕不明白!”这些年来皇上还是第一次见皇后发怒,一时间竟有些错愕,他以为皇后永远不会动怒,永远都是那个端庄得体高高在上的皇后,默默地替他料理后宫毫无怨言。如今看来是他错了,皇后也只是一个女人、妻子、母亲,仅此而已。
“直到后来皇上要将太平嫁进北狄臣妾才明白,原来皇上从一开始就已经算计好了,害怕太平生下带有北狄血脉的孩子,所以用红麝香断了她生育的能力,害怕太平会以死相逼不肯配合坏了你的大事,所以用青梨香退化她的智力,是吗?皇上。”
“艳泥,你听我说,朕没有,太平是朕的骨肉,朕怎么舍得......”
“原来皇上还记得臣妾的名字,臣妾以为你早就忘了。”
“咱们是结发夫妻,朕怎么可能忘了你的名字。”不管他宠谁爱谁,却从未想过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就算是惠贵妃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也不从动过用惠贵妃取代她的念头。
“结、发、夫、妻。”皇后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着,语带嘲讽地笑道,“如果结发夫妻都是以这般收场,臣妾宁愿这辈子都不曾嫁人。”
“艳泥,太平的事一定有什么误会,下毒的事一定另有其人,朕一定会查出来给你一个交代!”
“算了,不管这件事是皇上有意为之还是借他人之手,如今都已经时过境迁不重要了。皇上还是安心修养吧,臣妾告退。”
“艳泥,艳泥,你回来,陪朕说说话。”皇上突然伸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反而迁动了身体,犹如割肉一般疼的死去活来。
皇后娘娘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他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便转身离开了,“皇上想找人说话,臣妾这就让惠贵妃过来。不对,惠贵妃被禁了足,实在不行就容贵妃、玥贵人,要么姚常在?还是皇上想找几个男倌过来继续声色犬马?臣妾都可以安排。”
听到男倌两个字,皇上猛然睁大了有些凹陷的眼睛,好像丑事被人翻出来一般脸色难堪,然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涨红到险些断气,“你、你......”
“皇后娘娘,璟王爷求见。”皇后刚走到门口就有太监过来禀报,皇上瞪着眼睛,怒声道,“不见!不许他进宫,谁让你们让他来宫里的!”
皇后回头看了一眼白发苍苍的皇上,声音清冷地吩咐道,“请璟王爷进来吧。”
“是。”
皇上猛然将床头的瓷器摔碎在地上,怒不可遏地瞪向皇后,“你们现在都敢抗旨了是吗?都不听朕了是吗?”
如今他卧病在床不理朝政,朝堂自然以八皇子马首是瞻,后宫又以皇后的诏令为尊,谁还听他这个被架空的皇上呢?
皇后娘娘没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走出了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