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过年的开什么会？”
“是呀，这个刘明水真是缺德玩意儿，这不是把咱们当孙子耍吗？”
“听说刘明水这一辈子无儿无女的，这大过年的他估计是觉得冷清，想要跟咱们唠唠嗑吧。”
“……”
宋辉刚进会议室就听到这些议论，顿时觉得好奇，看来刘明水也是一个有故事儿的人啊？
宋辉和张峰对视一眼，要不？
张峰冲着宋辉一笑，瞬间会意。
不过，这件事儿急不得，宋辉和林月三人来到了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主席台上坐满了班子成员，刘明水是最后一个到的。他端着水杯，往那一坐，气场就上来了。
“同志们，大过年的让大家来开会，十分抱歉。但是这个会不得不开，到了非开不可的时候了。”
“前天，县里开了一个会，自明年开始，咱们卫生院的工资从财政拨款转为自筹自支……当然名义上咱们还是公益一类的事业单位，面子还是有的，但是这里子嘛今后就要靠咱们自己了。”
嗡……
主席台下坐着的人第一反应就是脑袋一阵空鸣。
什么？
财政不拨款了，那他们的工资怎么办？要知道整个卫生院这半年来才住了不到100个病号，门诊量也少得可怜，这拿什么养活自己呢？
宋辉对于拨款不拨款倒没什么感触，准确地说他对钱没有什么概念，但是他内心不免升起一丝丝的担心。
刘明水清了清嗓子。
“好了，大家有什么意见发表一下，咱们这个会议就是要听取大家意见的。”
这话看似询问，可没有人想要当这个愣头青，每个人都是鬼精鬼精的存在。
会场下静得出奇。
刘明水轻蔑一笑，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好，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这件事情咱们就过了。接下来，我讲第二件事儿……”
刘明水的话音刚落，宋辉便起身了。
“刘院长，我有话要说。”
林月和张峰拉着宋辉，让他坐下，可宋辉却站得更加坚挺。
“行，你说吧。”
刘明水盯着宋辉，示意他不要乱讲。
宋辉才不管这一套呢，他向来是有啥说啥，不像那些揣着明白装糊涂自诩为聪明的人。
“刘院，既然上级财政不拨款，那咱们的工资该怎么保证呢？总不能让我们这些职工喝西北风吧！”
宋辉这话算是讲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刘明水的脸色跟猪肝一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些事情怎么能放在明面上呢？
宋辉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刘明水的脸色，但是他就想要刺激刘明水。
因为宋辉不希望刘明水再走回老路。
“刘院长，你不会想让我们卫生院去卖药吧？对，我承认将药分担给各个卫生所，下达指标任务，咱们是能够保证工资，可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刘明水表面上吹胡子瞪眼，内心却十分欣赏宋辉的胆识。
这个年代正是“以药养医”的年代，最新的“医疗改革”的方向是“两票制”和省平台统筹相结合，当下其他医院都这么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妥。
药品好像不是药品，更像是食品，去看个病，大包小包比逛商场都热闹，更有甚者充会员、送鸡蛋，完全是一副商品经济的模样。
对于此，刘明水是深恶痛绝的。
刘明水为什么要拔掉赵思谦这颗毒瘤，是因为卫生院给村卫生所分配什么药物，赵思谦便私自订购相同的药物，这哪是发展为人民负责的医疗卫生事业，简直就是自私自利。
刘明水喜欢宋辉归喜欢，可这戏份要做足。
于是，刘明水将水杯狠狠地放在桌子上，不再言语。
办公室主任李载良瞬间会意，他也对着宋辉发难。
“宋辉，你要清楚你的身份，你一个实习生怎么跟院长说话呢？”
这话一出，不免有人附和，甚至当场拍起了刘明水的马屁。
李载良继续说道：“什么叫不是人干的事情？宋辉，你把话给我说明白。刘院长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了，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即使他不是院长，他也是长辈，你作为一个后生，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说话呢？宋辉，我问问你的教养呢？难道这么多年你读的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吗？”
刘明水清了清嗓子说道：“载良，你乱说什么呢？宋辉是年轻，需要咱们保护。好了，这件事儿打住，你要么有事儿说事儿，要么就此打住，别乱扣帽子。这样不好。”
这是玩的哪出？
宋辉自己都搞不明白了，算了，还是静观其变吧。
“宋辉，也就是刘院长大度，不愿意和你计较。”李载良说道：“上面让咱们自筹资金，咱们怎么筹呢？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政策已经有了，通过药品来供养医院，这在其他地区实验十分成功。所以，我是坚决贯彻政策执行的。”
“我也认可这项规定，可我们是医生不是商人。”宋辉道。“商人重利，医生重德，我们不能用医德作为幌子，靠着商人的手段来做吸血鬼。如果真是这样，那跟披着羊皮的狼，有什么区别。”
李载良内心一惊，好你个浑小子，这是给我挖坑呢。难道你看不出我是演员吗，导演可在旁边坐着呢，你就这么不给哥哥面子！
李载良跟了刘明水这么久，功夫已然学了七八成，别的不说，就说这转移话题的功夫也是了得。
于是，李载良故意转移话题了。
“宋辉，你还年轻，没有家庭负担，人到了一定年纪观念就会发生改变的。咱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有血有肉就要吃要喝，这儿没有钱拿什么养家，拿什么糊口啊！”
“哼，养家糊口固然重要，可咱们总不能为了养家糊口却把自己的底线给丢了吧！咱们靠卖药生活，那老百姓会怎么看咱们？咱们刚把医疗保险的报销比例提上来，又要靠药品增加老百姓的负担，那咱们到底是白衣天使还是白衣狼？”
宋辉的话语掷地有声，可在现实面前根本就翻不出浪来。
道理大家都懂，可大家却面临着吃饭问题，大伙儿普遍坚守吃饱了肚子才能有力气干活，这或许也是真理。
李载良不再言语。
这会儿应该是刘明水的主场，他拿过话筒说道：“好了，对于这个问题大家不要争了。我觉得宋辉说得有一定道理，载良呢也讲出了大部分人的苦衷，无论是谁，站在不同的立场上都是对的。”
刘明水的高明之处尽览无遗。
“以药养医的政策已经提出了很多年，现在国家也在推崇这块，这是医疗改革的必然趋势，是符合当下背景的，并不能凭借着你个人的朴素正义观否定掉的。”
“现在的形势逼迫着我们去改变，至于怎么改，往哪里改，怎么走，往哪里走，根本没有人给我们提供经验，我们所做的就是摸着石头过河。我觉得载良同志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只有吃饱了肚子，才能更好地为患者服务。”
“同志们，我们也不能说宋辉同志说的是错的，他说的恰恰是我所担心的。在任何前进的路上都会充满欲望、充满攀比，我们如果不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那么我们就会在前进道路上迷失，变得贪得无厌，变成人人喊打的白衣狼。”
“不过呢，我还是觉得有些事情不必杞人忧天，因为我们这辈人都是经过风雨考验的，并没有大家想的那么不堪。我们身披这身白衣，那就对得起饮马河镇3万名父老乡亲，对得起生我、养我的这边土地。”
“同志们，我们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不是我们想走的，但是形势逼迫着我们走这条路。我们也有妻儿老小，也有爹妈姑表，我们是不可能单纯为了钱，而出卖自己良心的。”
“同志们，我们的队伍里面可能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人，他们怎么想我们无可改变，但是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自己保持清醒。因为只有让自己清醒，我们在前进的道路上才不会犯错误。”
“在这里，我们给宋辉这些年轻人鼓掌，他们提醒得很及时、很准确，虽然言辞过于激烈，但是年轻吗，谁没有年轻过呢？我年轻的时候比他还狂呢。”
刘明水的话语振聋发聩，让整个会场陷入了沉寂。
宋辉沉思了一会儿，他觉得刘明水说得对，便带头鼓起了掌。社会就是社会，很多经验道理并不像书本上那么单纯，更像是一位哲学大师一般，充满了智慧。
刘明水示意大家安静一下。
“接下来，我要讲第二件事。经过咱们饮马河卫生院全体员工的努力，咱们在全县综合评比中终于摆脱了倒数第一的名头。这离不开大家的努力，在这里我代表院班子全体成员向大家的努力和付出的辛苦表示感谢。”
主席台下又响起了阵阵掌声，不过却很敷衍，因为感谢还不如一人发上200块钱来得实惠。
“下面，我讲第三件事儿。为了保证人民群众过一个祥和安定的春节，县里决定全县所有的医疗机构不能休假，哪怕是大年三十的晚上也要有人值班。”
主席台下变得杂乱起来，寥寥几个掌声还是宋辉等人鼓掌的。
刘明水根本就没有给大家思考的时间，说了句“散会”，便第一个离开了会场。
宋辉也跟着几人起身离开了，刘明水说的这些事情，跟他关系不大，准确地说对百姓而言还是有好处的，他也不想计较什么。
宋辉刚出会议室就被陈友德给喊住了。
宋辉见陈友德勾住了自己的肩膀，一脸贱兮兮的样子，这老混蛋肯定没有憋着什么好屁。
“宋辉，那药真不是你拿的？”
“药？什么药啊！”宋辉反问道：“老陈，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呢？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有好东西不跟我分享，这会儿丢了，你倒是想起我来了。老陈，你是这个！”
陈友德急忙摆手，解释道：“没啥事儿了，今早上我碰到了药库的李主任，她说丢了几瓶药，当时他就怀疑是你。不过你放心，这事情我已经给你否掉了。”
“哦？否掉了还来问我，这是想要我欠你个人情啊！”宋辉勾住陈友德的脖子说道：“晚上，我请客。你叫上刘明水？”
“去去去，我怎么也是你老师，对我尊重点。”陈友德整了整衣服说道：“好，晚上你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