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辉选择了沉默。
杨志强说：“你怎么突然沉默了？这跟我了解的宋辉可不一样。”
宋辉不置可否，“杨局长，我觉得您应该下去看看了。在东寿县有太多农村人患有基础病了，这些病人我们没有形成有效的管理，而他们的健康状况实在令人担忧。”
宋辉继续说：“王娥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很多人到疾病发展末期了才去医院治疗，面对高昂的医药费他们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死亡。”
说到此，宋辉更加沉默了。
宋辉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大家都是人，为什么大城市生活的人就可以享受优质的教育、医疗资源，而生活在农村的人却艰难地活着。
如今的宋辉成熟了，他知道这样的“愤青”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想要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就是把问题解决了，而宋辉再次拒绝方东梅的缘由也是在此。
整个局长办公室更静得可怕。
宋辉抬头见杨志强的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的脸上布满了沟壑。
宋辉本以为会惹怒杨志强，可事实却不是这样。
毕竟，杨志强也是吃了五十多年饭的人，这点胸怀还是有的，他对着宋辉说：“你可真是一个愣头青啊！咱们东寿县二三十年不出你这样的人了。”
杨志强叹了口气，“可你想过没有，按照你的想法我们要投入多大的金钱和人力。你说的这些我们也意识到了，本想着等到县财政发展到一定规模了，我们再集中精力干这件事儿。”
宋辉依旧沉默，在自己的认知中，这件事儿是靠钱来衡量的吗？
杨志强拍着宋辉的肩膀也是直摇头，“罢了，罢了。我知道你内心在想什么？但是这件事儿全县开展是不可能的，你可以回去和刘明水商量下，或许能够在饮马河卫生院打出一个样板来。”
宋辉起身要走，连告别的话语都懒得说。
杨志强也没有怪罪他，一个劲儿地摇头，“像啊，可真是像。单凭这倔脾气就像得很。”
……
饮马河卫生院，刘明水像往常一样巡视着病房，他眉头紧皱，还在为王娥的事情操心。
王娥的信访事件现在影响很大，如果不能妥善解决，那影响是相当大的。
刘明水相信这件事儿宋辉可以解决，哪怕是王娥不能参加新农合保险，按照宋辉的尿性他一定可以将这件事儿完美解决。
刘明水之所以这么上心，是因为他有私心的。
如今徐若云回到饮马河卫生院，这可是全市都有名的技术大拿，其他乡镇卫生院哪怕是县人民医院都要眼红的存在。
可徐若云要是长期不开展手术，那这技术也会丢掉，恐怕徐若云也会意识到这点。
到那时徐若云会义无反顾地离开饮马河卫生院。
刘明水不想徐若云离开饮马河卫生院，那必须将王娥的手术争取在饮马河卫生院做了。
一个乡镇卫生院要开展四级手术，这对于大家而言是想都不敢想的，但是刘明水就敢这么想。
不得不说刘明水的想法有点大胆，回到办公室后刘明水总觉得心神不安，暗道：“该不会又要发生什么大事儿吧？”
还没等刘明水多想，宋辉便推门而入。
一进门，宋辉就像是强盗一般拿起茶杯就喝起水来。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了？”刘明水问道。
“还是那样子，没什么进展。”宋辉缓了口气说：“杨局长给你一个任务，那就是将饮马河镇的百姓建立起健康档案，然后把公共卫生项目做出个全县可复制的样板来。”
刘明水一脸狐疑。
“我这可不是假传圣旨。若是你不信你可以问问杨局长呀。”宋辉一摊手，“老刘，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没有必要骗你。局长还说了，这件事儿没有红头文件，但让你大胆地搞，出了事情他来担着。”
刘明水半信半疑，“这件事儿我再考虑一下。不过，王娥的事情你要抓紧了。”
宋辉点头表示知道了，这才离开刘明水的办公室。
刘明水坐在办公桌前发呆。
刘明水并没有把想要将王娥在饮马河卫生院治疗的想法说出来。
一是，刘明水觉得王娥治病的钱八字还没有一撇，现在谈这个有点尚早；二是，宋辉给他的感觉太陌生了，宋辉这一年变化很大，总是喜欢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给人一种不安定的感觉。
刘明水觉得宋辉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靠谱了，当然，宋辉刚来饮马河卫生院的时候也一样不靠谱。
宋辉如果知道刘明水这么想的时候一定大呼冤枉。
宋辉现在是全科医学的主任，当然有义务结合本地实际开展工作，所谓的不安稳是因为宋辉成熟了，他知道以前考虑事情太不成熟了。
但是这重要吗？
在刘明水的“逼迫”下，宋辉再次来到桃园村，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方设法让王娥撤销信访。
宋辉第三次来到王娥的家中，看上去王娥的面色并不是很好，可想而知宋辉又遭遇了王娥狂风暴雨一般口水攻击。
宋辉二话没说起身就离开了，刚离开王娥的家，宋辉就把气撒在了刘明水的身上。
“我真搞不懂你为啥非让我来王娥家里劝她撤掉信访。我的肺都被气炸了，你知不知道啊，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我知道你有录音，你把录音交上去这件事儿不就解决了吗？”
“是，你们的乌纱帽保住了，可王娥怎么办呢？要知道那可是乳腺结节的四A级分级啊，你也是学医的这是什么概念你不会不懂吧？”
“那你既然选择了善良那就有扛起这份善良的勇气，光会空口放炮谁不会啊！”
“……”
宋辉和刘明水斗着嘴。
调查结果被送到了省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省里认为调查结果缺乏必要的证据佐证，还是给了李建国和宋辉记大过处分，分别给予了其他人员警告处分。
这份处分来得太突然了。
杨志强给刘明水通了电话，让他安慰宋辉。
“局长，你还不了解那个小子吗？”刘明水笑道：“陈光那么整他，他都不在意，难道他会在乎这个不痛不痒的处分吗？”
“那他在乎什么？”杨志强一脸疑惑。
“他在乎王娥治病的钱怎么来？”刘明水见电话那头沉默知道戳痛了局长内心的脆弱，便转移了话题：“局长，宋辉那混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糊汤啊，你居然答应他在饮马河镇开展试点？局长，你可不能打空头支票，这可是需要钱的！”
“什么钱？一分都没有！”杨志强声音十分严肃，“刘明水我告诉你这件事儿你不但要办，还要给我办好！否则，你就别退休了！”
刘明水挂断了电话，一脸苦笑。
既然宋辉惹出来的，就让他自己解决，放着一个二代不去坑，天理不容。
果然，如刘明水所说的那样，宋辉对于处分并不在意。
宋辉在意的是王娥的新农合保险到底能不能参保？
如果不能，王娥上哪去弄钱看病呢？
无比郁闷的宋辉，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再次来到了桃园村。
此时，李建国一个人在大门口的过道里喝着酒。
宋辉也不生分，自己拿了个马扎坐在饭桌前面。
宋辉说道：“李主任，一个人喝什么闷酒呢？”
李建国叹了一口气，语气都变了，略带哭腔地诉说着不容易。
宋辉在一旁听着怪难受的。
原来，李建国可以通过优秀村支书考试的方式转为事业编制，可因为王娥的处分让他一夜回到了解放前，之前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或许，李建国喝醉了，平日里不怎么说脏话的他也骂起了娘。
宋辉在一旁劝说道：“李主任，这件事儿责任在我。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既然，王娥的看病的钱没法解决，那宋辉决定将录音录像资料交出去，那样至少有一个人可以得到公平的对待。
不过在交出去前宋辉还有一件事儿要做。
宋辉饿着肚子来到了王娥家中。
这是宋辉第四次拜访，王娥也懒得搭理宋辉，这儿正合了宋辉的本意。
宋辉说道：“王大娘，你怎么样才肯撤了信访？”
“我怎么都不撤，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王娥双手叉腰骂骂咧咧地说道，“你们让我儿子进了监狱，不让我参加新农合保险，全村人都看我们老陈家的笑话，今天我就让你们遭报应。”
宋辉一拍桌子，“王娥，我看你年纪大了喊你一声大娘，可你呢？我就从没有见过你这么混蛋的人。”
“你儿子是我们送进去的吗？那是他涉嫌霸占人家媳妇自己把自己搞进去了。”
“还有你的新农合保险为什么没有交你自己没有点数吗？我和李建国来了三次，你当时是怎么说的？你说你宁可去买肉吃也不想参加新农合保险，说我宋辉在里面赚提成，说保险是骗人的，说你这辈子都用不上。现在，你装什么可怜呢？”
宋辉并没有觉得自己说得有多过分，相反憋了好几天的气也通畅了。
王娥被宋辉说得羞红，这些是事实她当然知道，可这会儿她错误地认为只有赖着，政府才能给她解决问题。
宋辉见王娥还是油盐不进，丢下一句“王大娘，我这是最后来劝你了，你自己掂量着吧，如果明天还没有撤掉信访，你好自为之吧。”
宋辉回到饮马河镇卫生院，满脑袋都是王娥和李建国，辗转反侧怎么都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