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个梦……
一丝暖意开始在脸上越来越明显时,许锐锋睁开了眼,当眼皮才抬起一条缝隙,刺眼的阳光就照射了进来。
他赶紧把眼睛闭上,眼皮上的肉红代替了黑暗,当老许想用手去遮挡这光束,还想趁机翻个身时,浑身上下的疼痛感近乎撕裂般传来。
“啊!”
许锐锋疼的叫了出来。
他那缠满纱布的手臂上,多处伤口都在渗血,上半身就和让人掏开了似得,肉皮裂着那么疼,这才清醒过来,就差点没让这疼劲儿给顶迷糊喽。
“什么事情!”
一声呼喝由门外传来,手持枪械的日军士兵推门而入,可他看见许锐锋咧着嘴忍受痛苦时,又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大喊着:“医生,他醒了!”
还活着。
从那日本兵的喊叫声里,许锐锋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可紧接着进入病房的一群大夫算是彻底把他忙活懵了,有拎着听筒进来听心跳、肺呼吸音的,有拿着血压罩往自己胳膊上套的,还有个小护士二话不说拎起针头先照着胳膊上的肌肉来了一下,老许已经不知道该看谁好了。
在那名大夫说了一句什么后,护士转过头来询问:“小冢大夫让我问问你现在的感觉……”
“疼。”
“美智子,告诉他在经历了这么多刑罚之后,不疼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长时间持续性的电击已经让他的内脏受损,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不过,你的内脏之强壮,是我从医三十年来所见之最,要不是手术必须要打开你的胸腔进行内脏手术,我都想不到有人可以拥有如磐石一般的内脏。”
听完护士的翻译,许锐锋闭上了双眼,他得感谢金刀护法顾雄,要不是人家十几年如一日的教导,自己能打磨出这副钢筋铁骨么普通人要是进宪兵队经过这一通折腾,恐怕都死两个来回了吧
那位医生见许锐锋并不搭理他,尴尬的回身说了句:“给三木少佐打电话吧,和他说我们已经把这个支、那、人救活了,剩下的内伤和外伤只能依靠时间。”
当记录完老许身体状况的医生缓缓离去,整个房间内只剩下他自己时,许锐锋这才又睁开了双眼,他应该感谢人家的,无论是否是日本占领了东北,救你的命的毕竟是这个说日语的日本大夫。可老许怎么也无法将‘谢’字说出口,每次要张嘴时,眼前闪过的就会是宫本明哲、三木以及深山里那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的鬼子。
战争已经彻底毁了人性中最常见的那些东西,它让本不该正常的杀戮和虐待变成了常态,让帮助和挽救变成了‘你们乐意’。
嘎吱。
房门被缓缓推开时,满脸怒气的小护士走了回来,她的手里端着药片和温水送至床前,就站在那儿挡着阳光说道:“难道你不觉着应该和救你命的说声谢谢么”
“知不知道昨天被人抬进来的你是什么样”
“身上共有七十二道裂开皮肉的鞭伤,电击烫伤随处可见,腿上的刀创在长期潮湿的环境下化脓,还伴随着五脏六腑遭受电击损坏以后的内出血,光是忙活这些事情以及手术就让我们整整忙了一夜。”
她竟然和许锐锋理论上了,那态度,像是今天老许要不服个软就给不给他吃药一样。
药不药的许锐锋连看都没看,可他连在宫本明哲面前都没想过嘴软,能让你个小护士给说没话了么
“要是这么说,你们日本人是不是应该给我们先道个歉”
“你什么意思”
“如果你们不来东北,就不会有人和你们打仗,我也不会被抓紧宪兵队严刑拷打,按照道理来讲,我这一身的伤,全是拜你们所赐,你们救我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么”
美智子反问道:“满清入关的时候,不也是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更何况我们也没有进行大范围的屠杀行为……”
“快闭了吧!”
许锐锋气的浑身直哆嗦,要不是站不起来,真想给这个日本娘们一嘴巴。
“你去明末问问扬州人恨不恨满清,你去问问嘉定人恨不恨,如果你能回去,在当时的场合下这么说话,你信不信,即便是清朝已经到了康乾盛世,也能有人把你撕碎了喂狗。”
“没发生大规模屠杀你还有理了”
“因为人家祖坟在矿上,你们驱赶人家迁坟,村民不愿意,全村都被杀干净了的事有没有那张报纸现在估计还能找着,这算不算屠杀!”
“自打你们在东北开矿,被你们强行拉走挖矿的工人有多少你听说过谁家男人去挖矿的回来了这算不算屠杀……咳……咳……”老许气的直咳嗽。
美智子想了半天没想出词儿来,最后憋的硬喊出一句:“弱肉强食,难道不应该么”
“应该么”
“中华屹立五千年,你什么时候见到我们在强盛那一刻,去毁灭一个不犯边的国家”
这句话说完,许锐锋瞬间深有感触,他好像品出了什么。
中国太仁慈了,仁慈到番邦小国赶着牛羊来进贡都会大量赏赐金银,弄得这群穷鬼年年盼着上供,拿这玩意儿当买卖干;
就是这种仁慈,让其他的国家觉着你们既富有又好欺负,屡屡在边境制造出血案,要是在强盛起来的那一刻就开始疯狂向外扩张,你看他们敢么!
元蒙都打到哪了
现在但凡有人提起那个朝代,谁不竖起大拇指说人家厉害,可他们在全世界制造的血案少么
人善被人欺啊!
这道理老祖宗早就替你们总结完了,怎么一个个的都不长脸呢。
“吃药!”
这小护士还来脾气了,捏起两粒白药片塞进了许锐锋嘴里,之后胡乱的往他嘴上倒了口水,转身就走。
那水哪倒进嘴里,几乎都顺着嘴唇溜了下去,老许也就能润润唇。
嘎嘣、嘎嘣。
许锐锋咀嚼着将大白药片咽下,满嘴的苦就像是刚才那一瞬间的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