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顺义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给拉车的毛驴累的通体是汗,在这大冷天儿里浑身上下冒着热气。
慕然间,驴车前方出现了一个极为突兀的灯笼,一个老妇人正提着灯笼站在路旁等候。
“是老鹞子吧?”
老鹞鹰听见呼喝,连忙拽了一把缰绳,在顺义县城内将车拉住。
这顺义,是个小地方,破败不堪,一入夜街面上连行人都没有,和京城根本比不了,哪怕离着近。
“于大妈?”
“峡公让我在这儿等你们半天来,来,跟我来。”
那老妇人上身穿了一件农村常见的蓝色碎花棉袄,下身单裤加棉鞋,整个人在风中冻得发抖,却还是一转身钻进了胡同内。
老鹞鹰回头说了一声:“先下车。”
等老许他们从车上跳下来,老鹞鹰就近将车栓在了路旁的栓马石上,跟着老妇人进入胡同内。
待他们几人出来,已经是到了另外一条街上。这条街路面平整,四周都是砖墙,街面上坐落着一家朱门大户,于大妈就是到这大户人家门前敲响了房门,许锐锋看见开门的竟然是两名伪军的时候,立即一把将老鹞鹰拦在了身后。
四宝子迈步挡在其身前,低声闷哼了一句:“爷,事不对!”
这边,王铭就把枪掏出来了,许锐锋一直环顾四周,警惕性十足的准备应战,可此时,那于大妈不动声色正站在门前冲着他们挥手。
老鹞鹰此时才来得及张嘴说道:“放心,于大妈是我们北平的联络人,绝不可能出现任何问题。”
王铭指着朱门大户门口的伪军说道:“那这群狗子……”
老鹞鹰解释道:“这就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率先一步迈出,边走边说道:“这皇协军的统帅叫齐燮圆,人生起步是因为干倒了督军陆永祥,这陆永祥有个儿子叫陆小佳,曾让上海三大亨之一的大捞家差点连命都丢了。”
“后来,齐燮圆找了吴佩福当靠山,由于北伐的事情再次下野。这回日本子不是因为卢沟桥占据了北平么,又开始在北平筹建新的伪政府,在找不到傀儡的情况下,才把留过日的齐燮圆叫了出来,参与为政府建设。”
“这对于咱们国家来说是件极为可悲的事,可对于咱们,却不一样。”
“有了日本人的高压,就有人不满,这个时候,咱们才有策反他们的希望。”
“其实类似的工作我党人员一直在做,只不过做的十分隐秘,这一次,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老鹞鹰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在顺义,竟然还藏着这一个皇协军的高官是咱们的人。”
对于局势之类的,许锐锋懵懵懂懂,可提起齐燮圆、陆永祥、吴佩福,那他是听说过的,这可是上个时代叱咤句不好听的,他们这些江湖人物能在人家身边有个站着的地方都得是祖坟冒青烟了……
跟着于大妈进了院子,连房屋主人的面儿都没见着,一行人就奔向偏院。院门口,有位身着长衫的汉子正在此处背手而立,许锐锋一过来就和这人对上了眼儿,用北京话说,这叫犯照,用东北话将,是两个身上都带有特殊气质的人,在相互对视中谁也不肯认怂的先挪开视线。这要是在东北,下一句肯定有人问‘你瞅啥!’。
“枪。”
那人没说任何废话,只吐出一个字。
于大妈伸手打腰里拽出一把枪递过去后,老鹞鹰也将自己的家伙交了上去,等许锐锋把腰间的配枪往上交,那人却始终不肯挪开身位的再次重复道:“枪!”
甭问,要见自己的人,肯定拿到了资料,否则怎么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没办法,老许打袖口将枪、匕首都交了出去,那人才让开,到了王铭和四宝子那儿,果然如他所料、腿叉子和刀也没带进来。
许锐锋纳闷的问道:“老登,这人谁啊,这么大谱?”
刚问完,偏院房间门打开了,一个带着圆框眼镜的男人走出,很热情的说道:“我姓李,之所以摆这么大谱,是因为几位领导担心我的安全。”
“于妈,他们颠簸一路了,肯定没吃饭,你去厨房弄点吃的,我和他们说会儿话。”
于妈此时竟然回身看了一眼,说道:“首长……”
首长!
这俩字许锐锋就听温婉提过一次,眼神中全是崇敬之意,自己这是见着真正的大人物了?
“别愣着,来,进屋。”他冲着于妈挥了挥手,那意思是让她不用担心。
几人迈步进屋,最后关门的,正是那在院门口手枪之人。他关好门口,很随意的将几人武器摆放在桌面上,然后带着一身桀骜不驯,规规矩矩站在了这位首长身后。
首长坐在了一张八仙桌前,用手一引:“都坐,坐。”
许锐锋顺势坐在了偏位,老鹞鹰站在他身旁,而四宝子、王铭连坐都没坐,和首长身后的人对位站着。
“许锐锋,白建武,是你在北满杀的?”
许锐锋没说话,点了点头,在这间只有烛火闪烁的屋子里,他竟然眼看着热情的峡公询问之下,有一种要将自己洞穿的感觉。
“刘大撇子、张红岩、还有北满的日本特高课课长、到了哈尔滨之后的三木,都是你干的?”
许锐锋再次点头,那种感觉很奇怪,有点和长辈对话的意思,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往师父金刀护法顾雄屋里扔了手榴弹之后。
“好啊,对温婉敢明目张胆的爱,对日本人干明目张胆的恨,丝毫不藏着掖着,敢爱敢恨,好一个江湖儿女。”
“我喜欢你!”
峡公哈哈大笑,回头看向那个身穿长衫的男人时,将笑容收敛说道:“愚夫,你总盯着人家干什么?”
“峡公……”那男子看向许锐锋说道:“他可是北满第一杀手。”
“可死在他手里的不是汉奸就是日本人,他手上可没有爱国人士的血,不用紧张。”峡公转头介绍道:“听说你也好武?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曾愚夫,师父曾是伪满皇帝的保镖霍殿阁,师爷,是李书文。”
要说起东北在江湖中的地位,有两个人不得不提,一个,是大帅的保镖宫保田,另外一个,就是伪满洲国皇帝的保镖霍殿阁。
这霍殿阁便是神枪李书文的徒弟,有一手长枪刺蝇的绝学,就是说苍蝇落在镜面上,他一杆大枪刺去,能洞穿苍蝇,而镜面不破不裂。
其中最让人钦佩的,就是曾经日本人想给伪满皇帝换个武师,被拒绝后,由日本人提出让二人比试。这霍殿阁只伸出两根手指,说了一句:“尔等若能掰弯,就算我输。”震惊寰宇,自此名扬海内外。
只是,手指没弯,满清弯了……
可惜啊。
溥仪到了东北以后就被囚禁了,对霍殿阁也是越来越倚重,几乎将薪资待遇拔升到了官员都无法企及的程度。钱,是害了霍殿阁的根苗,他开始抽大烟、娶小老婆,最终练武的时候竟然驻足不稳,终被赶出宫廷。
被赶出宫廷后,霍殿阁一直居住在天津,刚才峡公说,是领导担心他的安危才派人保护,很可能此人就是从天津而来,天津,同样也是武术之乡……
“小许,你也有师承吧?”
许锐锋被这么一问,回应道:“家师是顾雄。”
没想到的是,曾愚夫竟然接话道:“是曾经义和团的金刀护法?”
许锐锋一下就想起来了,他师父和天津八卦一门关系深厚,这曾愚夫又是打天津而来,很可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峡公问道:“你们认识?”
曾愚夫摇了摇头:“我师父刚成为带刀护卫的时候,江湖上很多人都觉着他年龄小,想试试其本事,但都被略施小计劝退了,唯独顾雄,一身八卦功夫狠辣异常,双刀对枪丝毫不落下风,以平手收官。两人随后把酒言欢,虽未能成为知己,却约定三年之后再战。”
峡公点了点头说道:“习武之人想要寻求突破,就得找到合适的对手磨练自身,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不过,当时天下大乱,事与愿违,这场架,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没能打成。如今我师父让大烟害的连呼吸都费力了,却在喝醉时,总是念出顾雄的名字。”
曾愚夫看向了老许,眼神坚定的说道:“等送峡公离开北平以后,我找你。”
许锐锋没应:“我可不会打架。”
“那你来天津,签生死状。”
“愚夫!”
峡公厉喝一声,扭头望去的时候,曾愚夫眼神炽烈且不闪不避,体内似有钢筋铸造的灵魂。
许锐锋笑了,他觉着这小子和当年那个倔强的自己一模一样,只是,他肯定得输,因为,他只惦记着赢。
老鹞鹰在这个激烈的时刻赶紧岔开话题:“峡公,这回您叫我们来是……”
峡公面露微笑,圆框眼镜闪烁出光泽,双唇微微一碰说道:“截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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