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无声息中,老狼不甘心的咽了气,小女孩并没察觉,她还在持续的用力,直到力竭。脚不小心踩到老狼临死前挖出来的沟沟,身体失去了平衡,仰天摔倒。
蓬松的白雪下面是光溜溜的冻土,人一倒下,马上顺着倾斜的山势向下溜。惊叫声中,她没忘记紧紧抓住老狼的尸体,肉还没吃到,怎么都不能放手!
眼前的景物走马灯般飞快的后退,速度太快了,她意识到不妙,拼命用手抓向一切可以抓的东西。冰面光滑如镜,一旦开始下滑,想要停下来是不可能的,只会越溜越快。
惊慌中,感觉过了很久,山下的小镇越来越清晰,误打误撞的,居然毫不费力的下了山。到有人的地方等于有救了,现在的问题是,怎样停下来?小镇临山的一侧,修了一排土墙,是用来防备山上野兽的,如果停不下来的话,那堵厚实的土疙瘩,大概就是她生命的终点。
“我不想死啊!救命!”
“咔嚓!”地上突然冒出一个捕兽夹,这是用来对付熊瞎子的,所以力道非常足,狠狠的夹住了她一条大腿,撕裂般的剧痛让她放声大叫:“啊!”
两名裹得严严实实的守卫,从土墙上跳了下来,“这不是卖柴的李家小丫头么,糟糕!被熊夹子这么一夹,这条腿怕是保不住了。”
“你往左,我往右,先掰开。”
两个大男人费了半天劲,终于将夹子复位了。血肉模糊的腿,看着都吓人,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别说腿了,命都未必保得住,怎么办?给她送医馆去吗?”
“要送你送,我可没钱给她治。”
他们不是有钱人,否则大雪天躲在家里烤火多好,何必到外面来吹风受冻找罪受。
“那就看着她死啊?”
人都有恻隐之心,何况对方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
“抬到墙里边吧,生还是死,看她自己造化,这头死狼就当是我们救她的报酬了。”
墙后面没有那么大的风,比在雪地里要少受些冻。
拖着一条血线,小小的身体被带到了土墙之后,像垃圾一样放在墙边。大雪无悲无喜,照样纷纷而落,血迹很快被掩盖,没过多久,人也成了一个小雪堆。
肉香飘来,雪堆震动了一下,唰唰而落,小脑袋慢慢抬了起来,鼻子一吸一吸的,像只还没睁开过眼睛的小猫。双手趴着地,拖着一条残腿,循着香味,慢慢蠕动着爬行。
“这肉太他娘的柴了,比树枝还硬,牙咬掉了都嚼不烂,真他娘的晦气,白费了半天洗剥的功夫。”
老狼年纪太大,除了骨头架子,没剩下几两肉,还跟老树根似的又干又硬,根本没法吃,被遗弃在了雪地里。
蠕动到旁边的时候,肉已经冷下来了,更难嚼。然而这是生平第一次吃到嘴里的肉食,她一点也不觉得难嚼,只觉得香。肉是一丝都没有放过,咬不动的就生吞,撕不下的用牙齿刮,骨头一根没浪费,里面的骨髓被吸食的一干二净。由于老狼的牺牲,她的生命之火暂时没有熄灭,得以继续苟延残喘。
一个少年气冲冲的到处寻找,“大黑!大黑!你在哪里?”
少年身后跟着一群奴仆,小声劝说着:“少爷!天太冷了,咱们等明儿天晴日暖再找行不行?”
“不行!你们就知道说冷!大黄难道不冷吗?给我找!”
少爷的爱犬不见了,大家都跟着倒霉,一群奴仆唉声叹气,缩着脑袋在寒风中到处大喊:“大黑!大黑!”
有两个机灵的奴仆故意跑的飞快,等同伴都看不到他们时,悄悄靠到镇边缘的土墙下蹲着,好歹避避风。
“冻死个人的天气,找什么狗啊!”
“找来找去都找不到,肯定被人抓走了,搞不好都进了肚子了,还上哪找啊!”
两人发着牢骚,突然隐约闻到了一股烤肉的味道。
“你闻到了没?不会这么巧吧!”
“我去!还真有人胆大包天,把少爷的爱犬给烤了?”
直通通的土墙下,一眼可以望到头,很容易看到雪地里残留的骨头,和旁边缩成一团的小女孩。
“少爷!不好了,大黑被小乞丐烤着吃掉了!”
心爱的宠物被人杀害,还被残忍的吃掉,少爷气得要发疯,“人呢?!”
残余的骨头和虚弱的小女孩一起被送到,少爷流着眼泪,将骨头大致拼接成形,果然是一条狗的形状,个头跟大黑相差无几!
“大黑,我一定要帮你报仇!搬柴火过来,我要让他跟大黑死的一模一样!”
人命关天,奴仆们怕闹出人命来,“少爷,别乱来啊,杀人是犯法的!”
爱犬是少爷最亲近的玩伴,他哪里肯听劝,“我不管!是这个小乞丐犯法在先,杀害了大黑!”
有人解释:“少爷,大黑是条狗,他是个人。就算告到官府去,他犯的罪只是偷狗吃,最多判个赔钱了事;您杀了人可是要偿命的,不值得啊!”
有人献策:“少爷,您看他的腿,明显是断了,裤子上全是血;您再看他的样子,这么冷的天,穿件破衣服。您稍微等一会儿,只要没人管他,流血流不死,冻也冻死了,何必亲自动手惹上人命官司呢!”
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在冰冷的雪地里缩着,很快被大雪盖住,变成了一个小雪团。少爷气鼓鼓的在旁边等着,时不时让人去看看她死没有。
“真晦气,这小乞丐顽强的很,还没断气呢!”
少爷等得不耐烦了,亲自蹲下来,用手探了探她的鼻子,一丝丝微弱的热气喷在指头上,人的确还活着,他怒喝道:“你这个狠毒的凶手,怎么还不去死!”
小女孩从迷糊中被惊醒,乌黑的大眼睛看到身边有人,“好冷,好痛,救命,救救我。”
他被气笑了:“嗤!杀了我的大黑,还想让我救你!”
小女孩喊了几声,精神很快不支,又昏迷了过去,少爷冷漠的看着她,决心等到她死为止。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奴仆们被寒风刮得瑟瑟发抖,冻得手脚发麻,劝了少爷无数次,没能将小主子说动,只好陪着他一起受罪。被埋在厚厚的积雪下面的小女孩,反而像住在了密不透风的城堡中,免于寒风的之苦,肚子里的狼肉一点点的被消化,变成热量维持着体温。
寒冬夜长,受了一夜风吹的少爷着了凉,终于不支,被奴仆们送了回去。
好好睡了一夜,小女孩恢复了几分精神,慢慢将身体从积雪中扒拉出来,爬着来到最近的一户人家。好心的女主人见她年纪幼小,身上又有伤,动了仁慈之心。
“天气这样冷,准备两个热馒头,再将煮给少爷的姜汤分一碗,让她到柴房养伤。”
两个热馒头和一碗姜汤,让她彻底活了过来,自己动手用布和木柴包扎固定好了伤腿。
寒冬虽苦终有尽时,又到了一年中最美好的春天。
小女孩抡着斧头,麻利的劈着木柴,效率高过成年的男仆。
管家表示很满意,“莫愁,干得不错,明儿起,给你算一份工钱。”
小女孩摇摇头,“夫人救了我的命,还供我吃住,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哪能要工钱。”
夫人听说后,对这个漂亮又能干的小女孩越发喜欢了,“小小年纪已经懂得知恩图报,难得啊!她的腿怎么样了?”
管家回答:“多亏夫人仁慈,给她请大夫治疗,小孩子恢复得快,眼下不妨碍走路了。”
“少爷呢,今日可曾大好了?”
府上的小少爷,冬日时曾狠狠受了一回凉,足足病了一个多月才下床。
“少爷病是好得差不多了,身子依然虚弱,加上他的爱犬大黑没了,成日郁郁寡欢,精神不太好。”
锦衣玉食小心翼翼养大的儿子,花了父母偌大的本钱和心力,最后却得了个病秧子。衣不蔽体无关养育的孤苦幼女,无需依靠任何人,自己活得倒壮实。
“莫愁,劈柴的粗活让男仆干吧,你以后负责照顾少爷。”
“管家大叔,我没照顾过人,怕伺候不好。”
“你只管陪着少爷玩,其他的事本来都有人做的,无需操心。”
和府之中,只有她跟少爷的年纪相当,又是个漂漂亮亮的单纯小姑娘,正好当他的玩伴。
洗漱干净的李莫愁,跟雪地里浑身是血的脏兮兮小乞丐完全是两幅模样,少爷没认出她是杀害大黑的凶手,但同样很烦她。
“你老跟着我干嘛?没事干了吗!”
李莫愁恍若未闻:“少爷,您看树上的桃花开得多美。”
桃花年年都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好看的?少爷懒得去瞧,甩甩袖子不顾而去。
“少爷,您看水里有好多鱼,颜色还不一样,有黑色的、白色的、红色的,哗!还有金色的呢!”
大惊小怪!颜色不同而已,不一样是鱼,又不会叫,又不会听话,一点意思都没有。
“少爷,路上的雪化了,有好多卖小吃的摊子,有臭豆腐、炸汤圆、烤肉串、煎饼子,好香啊!”
吃来吃去都是这几样,没新意!路上看到别人家的小孩牵着大狗耀武扬威,他忍不住想:要是大黑在多好,它可听话了,让坐就坐,让跳就跳。最重要的是,大黑是威武无敌的常胜将军,跟别人家的大狗相斗,从来没输过!
“陆少爷,大黑呢?怎么没见你牵出来卖弄,不会是死了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少爷脸色一黑,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偏偏对方还要凑上来,指着他的脸嘲笑:“哟!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真是小家子气,不就死了条狗嘛!”
心里的难受转化为怒火,陆少爷推了对方一把,让人家退了两步。
那人也是别人家金贵的少爷,一群奴仆围上来,“干嘛推我家少爷!找死吗!”
陆家的奴仆们冲上去跟对方对峙:“嘴巴放干净点!少爷们打闹着玩,哪轮得到你们这群奴才说话!”
被推的少爷在家也是被父母当祖宗供养的,哪能受别人欺负?他不甘示弱的马上推回去,陆少爷刚刚大病初愈,脚步浮虚的很,推别人自己差点儿都要摔一跤,被人家用力一推,哪还有不倒的,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噗嗤!哈哈哈!废物,敢跟本少爷动手,摔不死你!”
小女孩动作快,一把将人提了起来,“少爷,没事吧?”
当众摔一跤,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陆少爷感觉特别丢脸,甩开小女孩,一个人跑了。
奴仆们四处寻找时,他蹲在角落里抹眼泪,被小女孩发现了。
“少爷,你先推了他一下,他还你一下,咱们又没吃亏,有什么好哭的?”
他没摔跤,我摔了啊,多丢人呐!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不好意思说,说出来感觉更加丢人。
“我才不是因为这个哭!凭什么他可以牵着大狗,我的大黑却没了,不公平!”
想到大黑,心里更难受,刚刚快要止住的眼泪,继续泛滥起来。
“你的大黑怎么没了?”
过了这么久,提起大黑的死,语气中依然充满了悔恨,“有一天大黑偷跑了出去,等我找到它的时候,已经被人给烤着吃掉了,只剩下一堆碎骨头。”
不会那么巧吧?小女孩想起自己人生中唯一吃过的一次肉,恰好是烤的狗肉。她心虚的追问道:“你的大黑长什么样?”
“它有这么高,”陆少爷比了一下自己的腰,小女孩的脸白了一点。
“这么长,”他伸开胳膊比了一下,小女孩的脸更白了。
“它的毛是全黑的。”
高、长、毛色都符合,小女孩脸色煞白,心脏怦怦跳得很急,“你记得它是哪天被吃掉的吗?”
那个日子他记得可牢靠了,“十二月初三,那天下大雪来着!”
怕什么来什么,连日子也对上了,她不敢抬头,怕被少爷看到她脸上的紧张表情:“你后来见到那个偷吃大黑的人了吗?”
“当然!不仅见到了,我还亲眼看着他死的!”
死了?所以,刚才那些只是巧合而已,被我掐死的那条脏兮兮的大狗,并不是少爷的大黑!她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
“太好了!”
沉浸在悲伤与愤怒纠葛中的陆少爷,听得莫名其妙:“什么太好了?”
女孩的声音轻松下来,欢快的回答:“没什么!少爷,偷狗贼不是已经死了吗,事情已经了结,你别想那么多了。”
自己正在伤心,她却跟没事人一样,气得少爷冲口而出:“哼!你说的倒轻松,大黑死的那么惨,我怎能不想?你跟家里的奴仆们一样,都没把大黑当成好朋友,只当它是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