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一大队匠人带着徒弟们,在一个脸色红润,须发整齐的老者率领下,到达了村子。
男爵邀请老者会面,对方答复要稍作休整。过了一阵子,梳洗过的老者应邀进了大厅。
罗杰注意到对方身板挺直,神态自若,不愧是见过英格兰国王的大师级人物。
大师向男爵行了礼,即不卑躬也不骄傲,他自我介绍道:“我是建筑匠师汤姆,很荣幸能够为罗洛男爵服务。”
“我也很高兴能有一个大师来为我工作。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侍从,也是这次工程的设计者,罗杰爵士,他是西西里伯爵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男爵特意强调了罗杰的身份。大师向罗杰点了点头。
男爵和大师简单的寒暄后,罗杰出面讲解筑坝的要求:“我们需要在冬季大雨前完工,以免洪水浸没盆地。我的计划是在两个峡谷口各筑一道坝,坝外盆地边缘挖一道深沟。”
“请等一下,”大师一脸严肃地提出意见,“这是不可能的。你们的人邀请我的时候大致讲过计划,我来的路上已经勘察过盆地和峡谷,按我的计算,完工需要5年。”
“5年!不,怎么可能?”罗杰一下子就愣了。
罗杰回想着自己的计算过程,在心里反复验算了几遍,他说:“我怎么算时间都是来得及的,为什么要5年,我们召集了很多人。”
“那些人派不上什么大用处,”大师很肯定地说,“不是人多就有用的,关键在于工匠,你知道坝是怎么筑的吗?”
罗杰刚想回答自己对于筑坝的理解,大师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大师继续说道:“首先要筑地基,埋下去的石料需要上下两面平整,地面上的石料需要三面平整,这样才能保证迎接水来的方向有一堵严丝合缝的墙,所有的泥灰要混杂活性火山灰,这是罗马人留下的秘方,最好是用那不勒斯的火山灰,这样才能保证坝不漏水。”
“火山灰?我们这里有的是,每天都在增加。”男爵疑惑地指指埃特纳火山方向,“干嘛要用那不勒斯的?”
“因为那不勒斯的是最好的,如果您去那不勒斯,可以在它的码头外看到一条防波堤,那是罗马人留下的,我相信再过千年,它都不会垮。”
“你们在英国也是这么做的?我是说那座伟大的塔。”罗杰不满地问道,他的口气有些冲。
但是大师毫不介意,他很认真地回答:“是的,事实上我们甚至都没有用英国的石料,因为那里的石料没有法国的好,我们用船运法国的石料建的伦敦塔。”
男爵和罗杰都倒吸了一口气,罗杰不甘心地问:“其实我们不需要那么高的要求,我们可以先建个简易的坝,以后每年旱季再加固,您看可以吗?”
“虽然是可以的,但我并不建议你们这么做,加固并不能达到一步到位的效果。”
“大师,”罗杰稍稍松了口气,他说,“我们就用简易的,您看这样能在雨季前完成吗?”
“这是不可能的,我的人手不足,除非你们再大量征集工匠,就像建造伦敦塔一样,英格兰国王召集了几乎所有的匠师和工匠,否则是不可能那么快,只用了20年就完成的。”
“我们有大量的人手。”
“我说了,那是没用的,一个生手是不可能把墙砌平整的,而只要有一处是歪的,整堵墙就废了,所以,生手只会妨碍进度。”
罗杰和男爵对视了一眼,看来计划要改变了。
男爵妥协道:“能不能再减少点时间,我是说,加班加点,当然,我会支付额外费用。”
大师不为所动,很权威地给男爵分析:“我们在接手短期工程的时候,也有通宵达旦做的。但是长期工程这样是行不通的。我说的5年,是扣除节假日后,按每天8个小时的工作量计算的,这是为了让工匠得到充分的休息。如果工匠疲劳了,工作时就会出错,而出错意味着推倒重来,工期延长,所以加班加点那是得不偿失的。”
大师的话如同他砌的墙,严丝合缝,既让人信服,又没有商量的余地。
会面在双方客套的礼仪后结束了。罗杰整个人像泡在冰水里,尽管现在还是夏天,但是他的心拔凉拔凉的。
罗杰漫无目的地在村里逛着,安吉莉卡似乎和他打了招呼,但他没在意,他心中想的是如何面对失败。
他想,自己不愿意混混沌沌过一辈子,想在这一世留下点东西,想用自己的知识和能力改变这个时代,怎么就这么难。
他又想,其实也没什么,山里人哪里来回哪里去,又能怎样;河边村的税本来就是要收的,收就收了又能怎样;新教区建不了,修道院又没损失,也没什么啦;盆地本来就是荒地,让它继续荒吧,又有什么关系;所以啦,计划取消根本就没什么啦。
他想着想着,泪水却不甘心地流了下来。
其实我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活得好好的,干嘛非要折腾。
他乘着夜黑没人看见,擦去眼泪。
就这样吧,他默默地对自己说,就这样可以啦。
他一遍遍地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不知不觉罗杰走到了村子边缘,他看到了工匠们的营地。
这些工匠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建好了营地,营地建得中规中矩,挑不出一丝毛病。
罗杰并没有想偷听的意思,但是风把那里几个工匠的话语传了过来。
“我们干嘛来这儿?不是说好了去西班牙萨拉曼卡的嘛。”
“西班牙的事泡汤了,他们找了别的建筑匠师修建伊诺尼马斯大教堂。”
“怎么会这样,难道我们派去打前站的人没说清楚我们的实力?”
“说了,对方说想找个建过教堂的。”
“谁天生就建过教堂的,就算我们没建过教堂,可我们建过伦敦塔。”
“可那边说了,就是要找个有经验的。”
“见鬼,真是见鬼。自从建好伦敦塔,到现在都三年了,一单活都没成功过,要说本事不济那是活该,可我们明明有实力的啊。”
“就是啊,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
虔诚的威廉国王在建完伦敦塔后,还特地委托我们去圣地修缮圣城,结果我们幸幸苦苦到了耶路撒冷,就看到一群爵爷窝里斗,没一个做得了主。
好不容易等到鲍德温当了耶路撒冷王,也拍板同意了大师的修复方案,都准备开工了,结果金主威廉国王死了,说是打猎出了意外。
接手的亨利不认账,那个鲍德温又是个抠门的,这好好的活就这么黄了。
后来听说西班牙有个大活,可这才刚到西西里,那边就,唉。”
“再这么下去,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
“家里?哼哼,这次筑坝的活要是接不上,估计连回去的路费都不够了。”
“可我看这活玄啊,听村里人说,这次主事的是个七岁的娃娃。”
“啥?不是男爵吗?那个找我们的人看上去挺实诚的,连价都不压,我还想着可算是碰上个有钱的主了,难道是耍我们的?”
“谁知道呢,一个娃娃一时兴起要筑个坝,还要求在冬季前完工。”
“这么大的事,一个娃娃说了算?男爵不管?大师回来怎么说?”
“大师啥也没说,他的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比我们砌的墙还严实。”
罗杰不再听下去了,这世道谁都不容易。但相比这些把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工匠,他更想自己主宰命运。不管是继续还是取消计划,他要自己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