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本章内容摘自《诺曼风云》。
罗伯特·吉斯卡尔是罗杰一世亲哥哥,博希蒙德一世的父亲,本书主角罗杰二世的伯伯。)
老坦克雷德二婚生下的儿子,其中最大的儿子罗伯特,于1047年决定前往意大利,追随同父异母的哥哥们的步伐。
他在意大利遭到了冷遇。
德罗戈特别不喜欢父亲的第二个妻子,厌恶她的孩子,所以派罗伯特率领小队随从前往一处边界要塞驻守,那里深入拜占庭治下的卡拉布里亚,地处意大利半岛的踵部。
该城堡俯瞰海岸平原,可以看到古城锡巴里斯(Sybaris)。
这座狭小、阴湿的城堡位于意大利人烟稀少的地区,疟疾横行、阴暗无光、死气沉沉。
卡拉布里亚更加落后,由于地处山区,森林覆盖率高,这里几乎没有适合发展农业的土地。
几百年来海岸地区疟疾横行,饱受撒拉逊人的侵略,所以人烟稀少。
由于当地居民已经彻底希腊化,更加忠于拜占庭人,因此不太可能欢迎诺曼人来拯救自己。
为了生存,罗伯特不得不靠地吃饭,并凭借狡猾伎俩和暴力行动付诸实施。
他最喜欢的策略就是放火烧庄稼,然后收取灭火费。
这一计划并没有帮助他赢取当地的民心。
不久后人们开始称他为“吉斯卡尔”,即“狡猾者”。
他在诺曼群体中赢得了口碑,成为值得他们关注的人物。
他足够精明,深知一个好领袖既要令敌人胆寒,又要受盟友爱戴。
为此他与将士们患难与共,同吃同住,但又极其慷慨。
财富对他永远只是一种手段。
一位来访的诺曼主教曾提出自己正在故乡修建教堂,于是罗伯特倾囊相助。
尽管物资已经耗尽,他还是捐出了自己的所有财产。
如此一来,公关收益无法弥补财政支出。
主教返回诺曼底,到处宣扬这位富裕大方的卡拉布里亚骑士,而长期缺兵少将的罗伯特正忙于招募新兵。
然而,在乘机扩大势力之前,他陷入了一场更大的冲突。
诺曼人进入意大利之初受到伦巴第人的热烈欢迎,因为后者渴望摆脱拜占庭征税官,视诺曼人为解放者。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发现诺曼人贪婪成性,残酷镇压独立运动,榨干各地财富,还不如之前的拜占庭人。
后来拜占庭为了动摇诺曼人对阿普利亚的统治,消除其对卡拉布里亚的威胁,派出了间谍。
这些人一进入阿普利亚,便发现自己深受当地居民欢迎。
他们策划了巨大的阴谋,意图暗杀意大利境内所有重要的诺曼人。
这项计划于公元1051年开始实施。
德罗戈在进入私人教堂时遇袭身亡,到了傍晚整个阿普利亚都陷入骚乱。
幸存的诺曼人仍没有完全了解公众的叛逆程度,他们相信只要展示自己的力量就能恢复现状,于是便残酷地镇压所有当事人及其所在地区。
如此行为令人忍无可忍,意大利最有权势的人物教皇利奥九世也被激怒了。
多年来意大利南部强奸、谋杀、抢劫等悲伤的故事传遍了罗马教廷,所有人都请求教廷伸出援手,对抗那些毫无约束、目无法纪、崇尚武力的诺曼雇佣兵。
这种事情本该由当地的世俗政权直接负责,但利奥特立独行,亲自负责。
在历任教皇精于世故的时代,他的圣洁远近闻名,具有超凡魅力和声望,足以凝聚意大利各方分散的力量。
战争的血腥和死亡没有吓倒他——担任主教期间他曾率领德意志皇帝康拉德二世(radⅡ)的军队,在意大利北部发动突袭。
因此,他认为新的头衔不是阻碍自己又一次出征的理由。
利奥曾与诺曼人有过交集。
由于诺曼人实在可气,利奥拒绝了“征服者”威廉的联姻请求,以示羞辱。
如果不采取制止措施,这些目无法纪、不受约束的诺曼人就会侵犯梵蒂冈领土。
如果教皇不能令他们臣服,自己的声誉就会受到影响,还将遭到诺曼人千军万马的围攻,面临真正的危险。
他首先考虑的是让诺曼人感到敬畏,从而投降,于是便前往意大利南部召见奥特维尔的德罗戈。
教皇身着全套官袍,冷冷地命令他管好手下。
德罗戈似乎已经悔改,但数月之后便遭到暗杀。
意大利南部陷入混乱。
对利奥而言,此时是出兵的绝佳时机。
诺曼人群龙无首,士气大挫,一片混乱。
从阿布鲁佐(Abruzzo)到卡拉布里亚,意大利南部几乎所有的非诺曼贵族纷纷起义反抗。
但利奥必须趁着气势正旺的时候快速行动。
他给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九世写信,提议组成同盟,随后前往德意志,与表弟亨利三世商讨战事。
他获得了皇室对反诺曼同盟的支持,即刻派出意大利军队,进军阿普利亚,声称要终结“诺曼人的威胁”。
教皇亲自率军前来的消息终于让诺曼人认识到当前的危险。
他们急切地召集所有体格健全的男子,罗伯特也匆忙地从卡拉布里亚赶回来。
形势危急,所有人都愿意搁置过去的分歧,团结一致。
他们推选耿直勇猛的汉弗莱——也是奥特维尔家族最年长的成员——担任领袖。
汉弗莱做的第一件事是向利奥传话,寻求停战谈判。
但教皇无意听他的请求。
敌人就在利奥最希望看到的地方,他当然不想放虎归山。
汉弗莱和罗伯特匆忙地进行会谈,确定如何行动。
他们在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教皇亲征更令他们感到不安。
如果他们继续拖延,糟糕的形势只会继续恶化。
一支拜占庭军队正向海岸进军,如果他们与教皇会师,这种可能性就相当大。
诺曼人还面临严重的粮食短缺:尽管尚未成熟,当地居民还是将庄稼全部收割,没有留下颗粒果腹之粮。
如果再不进攻,他们将面临饥荒的威胁。
诺曼人实际上别无选择,只能向毗邻小城奇维泰拉的福尔托雷河进军,并再次派出使者面见教皇。
然而,这次出使只是掩人耳目的诡计。
谈判期间诺曼人突然发起进攻。
教皇的伦巴第盟军深感意外,惊慌而逃,随后大部队也迅速撤离。
只有教皇的德意志军团坚守阵地、顽强抵抗,但现在他们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只留下唯一的幸存者——教皇。
他身着光鲜丝滑的白色长袍,站在不远处的山顶,目睹己方全面溃败,越发感到恐惧。
随着败局已定,他骑马逃到毗邻的小城镇,心急火燎地请求避难。
然而,镇民们都了解情况,不想得罪胜利者。
一位诺曼骑兵刚到城门口,他们便毫不客气地把利奥扔了出来。
教皇颇有风度地承受自己的失败,自豪地走出来面对敌人,城墙上目睹这一场景的人一定会好奇到底是谁赢得了战争。
诺曼人纷纷拜倒在地,请求他的宽恕,并发誓他们是虔诚的基督徒。
有人跪下来亲吻他的戒指,有人则跑去给他牵马,还有人给他送茶点。
教皇用餐完毕后,诺曼人护送他来到贝内文托(Beo)——但始终敬而远之——并安排他住进全城最好的公寓。
他们的礼遇毫不怠慢,但不是所有的敬重都能掩盖利奥成为俘虏的事实,这一消息迅速传遍欧洲:教皇已成为诺曼人的阶下囚。
这场胜利比他们所知道的更彻底。
教皇蒙羞,威信全无,即使想再次发起挑战也无可能。
战争结束数月之后,罗马教廷和君士坦丁堡教廷走向分裂,随着东西方基督教合作的希望破灭,反诺曼同盟的威胁也旋即消失。
如今诺曼人唯一的威胁就是手足之间迅速激化的紧张关系。
汉弗莱比德罗戈更能忍受弟弟罗伯特,但也逐渐失去了耐心。
罗伯特正在阿普利亚享乐,不想着急赶回贫穷落后的卡拉布里亚。
在汉弗莱主持的宴会上,事态发展至危急关头。
汉弗莱指责罗伯特故意拖延,后者在暴怒之下拔剑相向,连其朋友都来不及制止。
愤怒的罗伯特深感受辱,返回卡拉布里亚,开始积极扩充势力。
幸运的是,罗伯特在外期间形势大为好转。
拜占庭在意大利的势力正土崩瓦解,国家财政恶化,统治者优柔寡断,令当地居民深感遭到抛弃。
留守的驻防军队士气涣散,极易招降。
境内的城镇纷纷向他投降,坚持抵抗的城镇要么被武力击败,要么被他天下闻名的谋略所智取。
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走进了奥特朗托(Otranto)城门,并于当年秋攻占了卡拉布里亚发达的农业地区。
每一次成功都为他赢得了更高的名望,这也帮助他招募到更多的兵力,得以攻占更多城堡、赢得更多胜利。
到了公元1057年,就连汉弗莱也不得不承认罗伯特极有能力。
作为奥特维尔家族最年长的成员,汉弗莱饱受疟疾和精力衰竭的折磨,时日无多。
他很清楚,诺曼人急需一位不同风格的领袖。
他们顽固地坚持着独立精神,因此对外征服的成果难以稳定。
他们严苛的统治激化了被统治人民的反诺曼情绪。
做一个英勇的战士已经不够;如今,如果情绪化的诺曼人不满足于小小的男爵身份,领导者就需要外交官的能力、政治家的才干和视野。
汉弗莱决定把诺曼人交给具有远见卓识的继承人,而合适的候选人只有一个。
汉弗莱收起了自己的傲气,召见罗伯特,二人公开和解。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对这一选择感到满意。
罗伯特不得不耗费数月时间镇压各方反对他继位的诺曼贵族。
此外他甚至强迫忠心的贵族再次宣誓效忠,随后便返回意大利的“足尖”地带,完成对卡拉布里亚的征服。
他最年幼的弟弟罗杰也参与了这场战争。
罗杰时年只有25岁,和奥特维尔家族其他成员一样,肩膀宽厚,体格庞大,但比罗伯特更随和。
每一个吉斯卡尔盘算胜果的地方,都有罗杰寻欢作乐的身影,但这只是掩盖了他钢铁般的意志和决心。
起初二人合作得很好。
他们尝试攻取勒佐(Reggio),以获得意大利和西西里之间的海峡控制权。
罗伯特放心地将这个任务交给罗杰,自己则返回北部镇压另一场叛变。
然而,他俩太过相似,因此这种合作无法持久。
也许是从弟弟罗杰身上看到了家族野心,罗伯特拒绝赐予他土地或独立的收入来源。
罗杰渴望为自己积累财富,这样便可以结婚。
因此,当罗伯特开始拖延罗杰的部队军饷时,他由沮丧变为愤怒。
罗杰正式提出抱怨,但吉斯卡尔毫不理会,声称自己也曾和罗杰一样,必须在早期历经艰辛,但会从中受益。
这种回应只会使局势恶化,不久强烈的敌意升级为全面战争。
罗杰横冲直撞,一路杀入哥哥的卡拉布里亚领地,烧毁庄稼、劫掠乡村、绑架商人索取赎金。
罗伯特毫不退让,以牙还牙,战争的破坏引发了饥荒,激起了民众反抗。
这次反叛的规模出乎诺曼人的意料,眼看就要蔓延至阿普利亚。
兄弟俩得到警报,匆匆停战,同意未来平分战果。
和平恢复得正是时候,此时教皇的使节拜访罗伯特,代表教皇召他前往梅尔菲进行私人会谈。
罗伯特询问教皇的意图,而答案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距离教皇派兵围剿诺曼人仅过了五年,他的继承人竟来寻求结盟。
梵蒂冈政策转变的原因在于尼古拉二世(NicholasⅡ)当选教皇。
此人是改革派神父,希望终结买卖圣职的现象,并摆脱外部势力的控制。
德意志皇帝历来是教皇的保护者,实际上意味着教皇是德意志的傀儡。
摆脱束缚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到与之相对的势力达到平衡状态。
最近的选择就是诺曼人。
尼古拉在梅尔菲召开了教廷会议,正式与诺曼人结盟。
罗伯特宣誓效忠、扞卫教皇不受德皇摆布。
教皇则确保罗伯特对其占领地区的统治权,并意味深长地赠予他“阿普利亚、卡拉布里亚及未来的西西里公爵”这一头衔。
事实上,他并未完全控制卡拉布里亚,更没有占领西西里的任何地区,不过吉斯卡尔丝毫不感到烦恼。
教皇赐予他征服一切的合法性,他可不想浪费良机。
第二年他着手将拜占庭势力从意大利驱逐,拜占庭帝国的控制地区不断缩减,最后只剩下意大利半岛“踵”部地带的城市巴里。
拜占庭人进行了顽强抵抗,坚守着祖先留下的家园。
而吉斯卡尔也乐于让他们暂且留在巴里。
他已经有了一个更加诱人的目标——富饶的西西里,因此可以静待时机将意大利其他地区收入囊中。
眺望海峡对岸的西西里岛,他的兴奋之情一定难以言表。
当年法兰西小贵族的儿子已经成长,如今可以与同时代的诺曼公爵威廉相匹敌。
欧洲两端各有一个诺曼人的公国,它们都计划拿下这个岛国。
征服西西里的时机已然成熟,罗伯特根本无法抵挡如此诱惑。
如今西西里的形势更加混乱,因为他的长兄“铁臂”威廉已经离去,该岛被好战的阿拉伯人和柏柏尔人瓜分。
更有利的是,一位柏柏尔埃米尔邀请罗伯特登岛,帮助自己抵抗敌人。
公元1060年,兄弟二人越过海峡登陆西西里,迅速占领墨西拿,然后深入内陆。
到了年底,他们占领了东海岸多数地区,向巴勒莫进军。
然而,一年之后军事行动骤然停止。
围攻城堡耗时费力,罗伯特急着要让***卷入战争。
随着兄弟二人开始为战利品的分配争执不休,长期作战的压力也开始显现。
二人无法在实际指挥权的问题上完全达成一致,于是做出了尴尬的选择:共同统治。
这是一个特别糟糕的主意,因为罗伯特没有耐心团结各方,很容易感到厌烦。
任何时候他都需要关注欧洲大陆局势;由于他长期不在欧洲大陆,各地出现叛乱,而焦躁不安的地方贵族需要的不仅仅是鼓励。
之后十年,他只是零星地露面,征服西西里的重任主要由能干的罗杰承担。
同时罗伯特继续向意大利南部城市巴里施压。
公元1071年春天,巴里终于沦陷,罗马帝国在意大利最后的痕迹消失了。
吉斯卡尔身着希腊风格服饰,扬扬得意地进城,最亲近的支持者簇拥在身边。
他是南意大利唯一的主人,实现了建立公国的愿望。
对其他人而言,这样的成就完全可以满足了:国内的敌人被吓破了胆,不敢妄为,教皇由敌人变为盟友,没有人能挑战他在南部的权威。
但吉斯卡尔已经开始向往更大的目标。
巴里城内的壮观引发了他的想象。
他也在西西里的宫殿和教堂,在奢华的拜占庭帝国辎重中看见过这般繁盛。
他已经由没有领地的骑士变为公爵,如今把目光投向东方。
闪耀的拜占庭才是最大的奖赏,如今正等待他的到来。
65岁(按中世纪标准已算高龄)的罗伯特·吉斯卡尔也该休息了。
这个年纪的人大都安顿下来,享受辛苦打拼的果实。
就罗伯特而言,他可谓成果斐然。
阿普利亚乡间的狩猎活动,还有那么多适合放松休闲的宫殿,都足以让他分心。
但吉斯卡尔毫无退休的打算。
他太容易感到无趣了;他对厮杀战场的喜爱远胜过治理一方,而且任何时候他都在觊觎拜占庭帝国。
与拜占庭20年的战争同时也烙下了帝国的印记。
罗伯特从仿制拜占庭的部分印玺开始,后来又在发布法令时使用拜占庭的头衔“最高领袖”(duximperator)。
这种做法既出于虚荣心,同样也是他的精明之处。
他的臣民大都已经彻底希腊化,因此把自己打造为拜占庭的继承人有助于将统治合法化。
为了确保大家都能领会这一点,他一有机会就小心翼翼地穿上那件仿制的拜占庭皇袍。
这些张扬的举动引起了君士坦丁堡的注意。
彼时拜占庭正遭遇塞尔柱突厥人的大举进攻,处境危急,希望尽快与诺曼人媾和。
拜占庭皇帝米海尔七世(MichaelⅦ)有一个年轻的皇子君士坦丁,吉斯卡尔则有一个年轻的女儿海伦娜(Helena);拜占庭提议联姻,并许诺赐予罗伯特更高贵的新头衔。
现在他可以自称“最高贵的”(nobilissimus),仅次于恺撒,可以身着紫衣,完全可以期待他的后人坐上皇位。
年轻的海伦娜乘船前往君士坦丁堡,而吉斯卡尔毫无动静,只是庆祝自己又一次外交手段的成功。
不幸的是,君士坦丁堡的事态发展得更快。
海伦娜刚抵达,拜占庭皇帝便被年迈的将军尼斯福鲁斯三世(NicephorusⅢ)推翻。
这位诺曼公主随即被遣送至修道院,而未来的丈夫君士坦丁则遭到流放。
吉斯卡尔对这个消息感到失望,但也只是暂时的。
拜占庭国力虚弱,扩张过度,苦战塞尔柱突厥人,易受侵略。
现在出击几乎可以确定将会硕果累累。
同时海伦娜也是一颗非常适用的棋子,足以成为发起战争的借口。
第一步就是发出最后通牒,而这份通牒会当即被拒绝。
吉斯卡尔像一个愤愤不平的父亲,要求迅速恢复女儿的地位,将她嫁给君士坦丁,并加冕为皇后。
这无异于要尼斯福鲁斯自绝政治生命。
他不可能推翻了米海尔七世后又扶持其子,因此明智地拒绝了。
吉斯卡尔迅速宣战,带领一支强大的军队进攻。
为加强效果,他找来一位云游僧侣,称其为遭到废黜的皇帝米海尔,设法逃出了囚室,从而及时、正式地为侵略拜占庭的军事行动祈福。
这一招没能骗过任何人,因为这位僧侣的演技不够高明,但吉斯卡尔并不在意。
他已经成功地发动了战争,现在要去赢得皇位。
光是组建军队便耗费了近一年的时间,但成效卓着。
中世纪西方军队并非特别多元化,但罗伯特招募了意大利南部各地的士兵:除了西西里的***和伦巴第士兵、阿普利亚和卡拉布里亚的希腊士兵,剩下的都是法兰西和诺曼冒险家。
意大利所有沿海城市纷纷应召修建战船,但仍无法满足需求,于是又从森林密布的克罗地亚海岸购买。
到了公元1081年春天,已建成150艘战船,即将载上2万名士兵、战马和攻城装备,跨过亚得里亚海。
万事俱备,只待吉斯卡尔一声令下。
然而,就在时机成熟可以下令之前,君士坦丁堡的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年轻的将军阿历克塞推翻了尼斯福鲁斯三世,并表示将同意吉斯卡尔的所有要求。
受辱的君士坦丁将恢复地位,成为共治皇帝,海伦娜也将获救,离开修道院,二人将会完婚。
吉斯卡尔的脾气远近闻名,这一次更是怒火中烧。
可怜的使者给吉斯卡尔送信时,本以为他会欣然接受,但结果不得不迅速逃跑,以免小命不保。
整整两天,吉斯卡尔待在帐中,心情郁闷,拒绝见客。
阿历克塞破坏了他的计划,但军队早已准备就绪、蓄势待发,无法取消作战计划。
吉斯卡尔的长子博希蒙德率领先头部队建立桥头堡,一个月后吉斯卡尔率主力大军赶上。
到了6月,诺曼人已经兵临拜占庭第二大城市都拉斯。
该城坐落在古罗马道路的前沿,直指君士坦丁堡。
都拉斯地处海拔较高的半岛,守卫森严,看似固若金汤,近陆地带布满了沼泽。
吉斯卡尔试图招降,几近成功,但守军有坚守到底的自信,也相信皇帝不会坐视不管,让他们自生自灭。
几天后,他们得到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足以证明皇帝的关照。
梵蒂冈(教皇)舰队收受了阿历克塞的贿赂,毫无征兆地出现,与诺曼舰队作战。
教皇部队利用水下管道往诺曼战船底部施放希腊火,从吃水线以下把他们的战船烧毁。
吉斯卡尔处境艰难。
没有海上支援,就不可能形成有效的封锁,迅速攻占都拉斯的希望似乎变得渺茫。
更糟的是,冬季来临,也带来了一系列老问题:住宿、燃料,以及深入敌后的补给线维持。
部队士气骤跌,此时军中又突发痢疾,进一步打击了所有人的斗志。
士兵们公开谈论撤军,但畏难放弃绝不是吉斯卡尔的风格。
他烧毁了剩余的战船,防止有人逃跑。
对一般的骑士来说,这就像是陷入噩梦之中。
都拉斯守军感觉到了敌军的心态,开始散布不祥的讯息。
他们声称阿历克塞正带领着大批援军赶来。
阿历克塞·科穆宁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他自称拥有古罗马贵族血统,兼具军事和政治才华,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40岁的他从未在战场上失败过,是帝国获得赞誉最多的将军。
拜占庭迫切需要这样一位领袖。
劫掠成性的塞尔柱突厥人正在侵袭东部边境,斯拉夫人和保加利亚人从西面入侵,君士坦丁堡的领导不力加速了帝国崩溃的进程。
十年即将过去,帝国迫切需要一位有能力停止战乱的将军。
阿历克塞站了出来,他轻而易举地驱逐了皇宫的前任主人。
尽管新皇帝在战场上从无败绩,但诺曼人入侵的确是一个严峻的问题。
动乱令帝国头疼,也令军队变成一团乱麻。
部队必须自下而上地重建。
着名的瓦兰吉卫队仍然是高效的核心,但剩下都是毫无纪律的民兵、雇佣兵和私人保镖。
这支武装力量并不鼓舞人心,但目前它只能迎难而上。
帝国遭受攻击,没有时间培训新兵了。
阿历克塞和吉斯卡尔都有理由避免战争。
尽管诺曼军队饱受疾病困扰,战斗力减弱,但仍然强悍得可怕。
阿历克塞肯定希望即将到来的冬季能进一步削弱他们。
他也怀疑雇佣军不够忠诚,完全有理由相信,只要遇上麻烦,他们肯定率先当逃兵。
另一方面,罗伯特被拜占庭军队和重装守卫的城堡夹在中间,并不热衷于发起战争。
按照往常的做法,他会先行撤退,找到更合适的位置,再发动进攻。
然而,由于他轻率地决定烧毁战船,如今已别无选择。
唯一期待开战的是瓦兰吉人。
15年前,“征服者”威廉入侵英格兰,杀害了合法在位的国王,给盎格鲁–撒克逊人带来野蛮统治。许多人无法忍受在诺曼铁蹄下的生活,最终前往君士坦丁堡,并加入瓦兰吉卫队。
如今,他们终于和深恶痛绝的诺曼人面对面。
这些人曾掠夺了他们的家园,杀害了他们的家人,盗窃了他们的财产。
他们终于可以一报黑斯廷斯之仇了。
吉斯卡尔率先向拜占庭中军发起进攻。
从没有人能抵抗诺曼铁骑的冲击,但面对瓦兰吉的人墙,诺曼人却被击溃。
他们数次进攻无果,而瓦兰吉士兵开始缓慢前进,手持可怕的双头斧冲击诺曼防线。
不走运的是,拜占庭其他部队没有跟上他们的节奏。
土耳其雇佣兵此时选择逃跑,寡不敌众的瓦兰吉卫队全军暴露,遭到包围。
少数幸存者逃到附近的小教堂向天使长米迦勒祈祷,但没有什么避难所能躲过诺曼人的怒火。
整座教堂从外到内被大火夷为平地。
这场失利似乎损伤了拜占庭仅剩的元气。
都拉斯象征性地抵抗了一周之后选择投降,希腊北部其他地区也紧随其后。
吉斯卡尔兵临马其顿之后,卡斯托里亚(Kastoria)不做任何抵抗便直接投降,尽管该城有3000名瓦兰吉守军。
如果连帝国精英部队都不忠诚,君士坦丁堡等同于失守。
吉斯卡尔吹嘘自己会赶在圣诞节时进入拜占庭首都。
然而,这一次他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阿历克塞无法用刀剑阻止诺曼人,但他仍然有笔,作战失败的地方,外交手段可以成功。
意大利南部是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这里大大小小的贵族憎恨诺曼人的统治,鄙视自己屈从诺曼人的地位。
他们只是因为害怕,所以敢怒不敢言,没有人愿意踏出奋起反抗的第一步。
阿历克塞只需要给他们一些动力。
拜占庭派间谍进入意大利,他们身负黄金,四处传言,声称现在是时候出手了。
几乎一夜之间,半岛各地公开爆发了叛变。
吉斯卡尔留在意大利的代表绝望地给他写信,告诉他如果不迅速返回,诺曼人将无家可归。
吉斯卡尔犹豫了很长时间。叛乱持续的时间越长,镇压的难度就越大。
但他眼看就要拿下拜占庭了,如果现在离开,进攻就会停滞不前。
诺曼人会丧失宝贵的优势,狡猾的阿历克塞必将有时间收复失地。
公元1082年初传来的一个消息最终迫使他做出了决定。
德意志皇帝亨利四世正向罗马进军,惊慌失措的教皇当即向诺曼人求救。
吉斯卡尔公开发誓,不回到拜占庭就不刮胡子、不洗澡,他将远征军交给儿子博希蒙德,然后前往意大利。
对于粗野的吉斯卡尔来说,教皇格里高利七世是一个奇怪的盟友。
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坚持原则,顽固死板,没有人期待他会支持没有道德原则的吉斯卡尔。
然而,合作的必要性使他们走到了一起。
格里高利卷入了一场大论战,这场论战引发了整个基督教世界的混乱。
他试图摆脱世俗权力的控制,因而与德皇亨利四世发生了冲突。
教皇取得了第一仗的胜利。亨利被逐出教会,被迫在严冬时节赤脚跋涉,前往意大利北部遥远的卡诺萨城堡,乞求教皇收回判决。
然而,那只是权宜之计。等到亨利恢复元气,积攒了足够的实力,他便威胁格里高利做出让步,否则便将军队开进罗马,任命新教皇。
格里高利需要得到保护,而全意大利只有一个人有能力保护他。
于是他收起了自己的傲慢,承认并支持吉斯卡尔的统治,换取其保护自己。
这个交易收效甚好,直至吉斯卡尔离开意大利,远征拜占庭。
阿历克塞给德皇亨利送去一封信和几袋黄金,催促他进军防备虚弱的意大利。亨利当然马上同意了。
亨利的部队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顺利进军罗马。
格里高利逃往哈德良陵墓方才得以坚持抵抗。
他的支持者仍旧控制着台伯河左岸地区,而德皇的部队饱受疾病折磨,战斗力严重削弱。
亨利将多数部队撤往海拔更高的地区,安营扎寨,准备围攻。
与此同时,吉斯卡尔正疲于镇压意大利南部的叛乱,忽视了教皇越发恐慌的求救信。
到了公元1084年底,他镇压了最后一场叛变,本可以对格里高利施以援手了,但他却犹豫了。
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远征拜占庭面临着严重的麻烦,如果再不迅速返回战场,真的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另一方面,罗马也同时需要他的关注,因为一个重要的盟友正在拼命抵抗。
罗伯特·吉斯卡尔向来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这一次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例外。
然而,外部力量再次影响了他的决定。
这一次是罗马人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他们厌倦了格里高利,指责他面对长期围攻仍旧顽固不化,导致全城陷入物资匮乏的窘境。
他们打开城门,邀请亨利完全占领罗马。
德皇得意扬扬地进入罗马城,宣布废黜格里高利,自己任命了新的候选人。
吉斯卡尔别无选择,只能采取行动。
如果格里高利被推翻,奥特维尔家族的合法性也将不复存在。
拜占庭的战事只能先搁置一边了。
吉斯卡尔从各地集结大军,进军罗马。
亨利没有傻到留在罗马等着吉斯卡尔进城。
他深知自己的军队实力已经被削弱,不是诺曼人的对手。
就在吉斯卡尔抵达罗马前三天,亨利建议罗马人自己尽可能地守城,然后悄悄溜走。
惊恐的居民将城门紧锁,但结局已经注定。
罗马的城墙是800年前罗马皇帝奥勒良(Aurelian)统治时期修建的,此后再也没有大的整修。
吉斯卡尔发起第一次攻击后,他的手下迅速攻入城内,四面分散,所到之处烧杀抢掠。
他们护送格里高利走出哈德良陵寝,胜利地返回拉特兰(Lateran)。
格里高利再次登上教皇圣座。
然而,这场胜利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吉斯卡尔的***和希腊部队将这座城市视为战利品,开始频繁地奸淫掳掠、滥杀无辜、无所不为。
三天后,惊恐的市民忍无可忍,走上街头,与侵略者展开了游击战。
局势混乱,连名义上的命令都已消失殆尽。
诺曼人意识到他们对局势失去了控制,开始放火烧城,意图驱逐敌人。
此举造成了巨大损失。全城各地不是被抢夺一空就是焚烧殆尽。
从拉特兰到罗马斗兽场,几乎没有保存完好的建筑。
教堂、宫殿、古代的异教庙宇无一幸免。
格里高利的地位得到恢复,但如今的他广遭记恨,因此不得不陪同吉斯卡尔的部队一起撤退。
他选择萨勒诺作为新居,建立了流亡教廷,致力于教会改革。
格里高利于第二年去世,葬于一座诺曼陵墓。
他一生狂妄,目中无人,但临终遗言令人痛心:“我热爱正义,痛恨邪恶,因此死于流亡。”
与此同时,罗伯特·吉斯卡尔终于可以不受任何牵制,专注于与拜占庭的战争。
没有他,战争的进展并不顺利。
他的儿子博希蒙德是顶尖的骑士和优秀的将军,但缺乏父亲的动员能力。
尽管他连续消灭了拜占庭皇帝派出的三支军队,但失败主义的情绪迅速在军中扩散。
他们从意大利出发至今已经过去了四年,但攻取君士坦丁堡的战役毫无进展。
多数人疲惫不堪,思念家乡,感觉这次远征似乎没有尽头。
博希蒙德设法让大军又坚持了几个月,但最后也承认自己犯了低估对手的大忌。
一次他在希腊北部率军渡河,阿历克塞诱他攻击一支作为诱饵的军队,而拜占庭大军趁机洗劫诺曼部队的辎重。
博希蒙德花了一下午时间追逐影子,返回军营后发现积攒四年的战利品不翼而飞。
对于舟车劳顿的大军来说,这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博希蒙德被迫回头,他的手下集体向阿历克塞投降。
这是一个重大的挫折,但执着不懈是吉斯卡尔的本性。
尽管他已70岁高龄,但仍精力充沛,又迅速召集了一支大军。
他在科孚岛(Corfu)度过了整个冬天,但伤寒重创了军队,造成数千名将士死亡。
随着疫情终于减轻,他下令军队扬帆航行,进军拜占庭的凯法利尼亚岛(Cephalonia),打响第一仗。
然而,渡海途中吉斯卡尔突然高热不退,登岛时几乎无法站立。
公元1085年7月17日,一生从未遭遇重大败仗的吉斯卡尔因病去世。
他的遗体被送回意大利。
然而运尸船只经过奥特朗托海岸边时,遭遇暴风雨,尸身被冲出船外,损毁严重。
船员设法恢复遗体,但最后决定将他的心脏和其他内脏掏出,埋在一个小教堂中,而将尸身剩下部分进行防腐处理,最后送达奥特维尔家族陵寝所在地:意大利韦诺萨(Venosa)。
他后来被安葬在圣三一教堂一座壮观的陵墓中。
吉斯卡尔的一生不同凡响,他的成就使自己进入最伟大的军事冒险家行列。
凭借着远见卓识、政治技巧和人格力量,他从一个小小的男爵变成欧洲最强大的政治力量。
一路走来,他将拜占庭人从意大利驱逐,将***从西西里驱逐,拯救了进行改革的罗马教廷,将两位皇帝逼入困境。
一位不知名的石匠在吉斯卡尔墓碑上刻下了一段铭文,正是对他最好的注解:
“这里安息着吉斯卡尔,这个世界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