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午,战场上最后的抵抗也消失了,鲜血染红的战场传来一阵阵欢呼。
是役,夏国步兵依靠良好的机动性,在击垮了粟岳中军和左翼后,放弃了左翼溃散的敌军,以纵队行军的方式快速迂回到了粟岳军右翼的后面。
夏军的左翼正面猛攻,陈健带着中军来到了粟岳军右翼的侧面,三面合围,靠着步兵打出了一场野战歼灭战。
粟岳联军八十辆战车全毁,粟岳核心同盟城邑的首领、祭司、亲贵被一扫而空,全部被杀。其中包括十二个曾经在榆城称呼陈健为先生的年轻人。
一万两千人的大军,三千人被杀,五千人被俘,剩余的三千多人被彻底冲散,毫无组织地溃逃不知去向。
夏军也损失了八百多人,多数都是在左翼的混战中造成的。黑衣卫损失三分之一,左翼的一个戈矛连队彻底溃散,羽林卫损失了一百二十人。
死伤的人数看起来不多,但是大多都是夏国最精锐的一批人,陈健没有把精锐的两卫作为突破的主力,而是当做了诱饵,靠着步兵完成了包抄。
跟随陈健征战十多年的一批人死了二十多个,这二十多人都算得上陈健的伙伴,从夏城初建开始便跟着他征战,也只有靠着他们作为基干才用少于粟岳军右翼一半的兵力让粟岳下了最后冲击陈健中军的决心。
总的来说,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让陈健树立了野战的信心,更让一鼓作气的时代还刚刚降生就宣告了老去。
粟城附近几座城邑的野战力量被一扫而空,算得上是流血漂橹,祭祀断绝。
至此,在粟城附近,再没有一支可以抵抗夏军的野战力量,自损八百歼敌万二的大胜更是让夏军披上了一抹神话的色彩。
战车刚刚出生十几年,就已经老了;原本看做炮灰的步兵用七年的训练,告诉这个世界步兵也可以主宰战场;火枪兵在进攻中毫无成果,但那一次猛烈的齐射宣告了火绳枪时代防守反击战术的开启,也暴漏了火绳枪守有余而攻不足的弱点。
看似夏军是先攻的一方,但事实上还是一场防守反击,假使粟岳再忍一忍,陈健就会下令全线转入防守,把炮兵展开,调动黑衣卫和羽林卫机动到右翼,依靠己方的机动性从右翼主攻。
那样即便还能获胜,但是战果却绝不会如此巨大,只会是一场惨烈的击溃战,左翼的大量粟岳军都会逃走。
这些战场总结都会写成小册子,作为今后军事班的教材使用,让那些人先学会纸上谈兵,再慢慢实践。
战场上数千人在欢呼之后,便开始救治己方的伤员。后方阵中留下的各种后勤部队和医药班的学生们也在传令兵送去命令后抵达了战场。
伤亡很大,不过稍微成型的战场救助和伤兵救治条例还可以挽救不少人的生命。
那些重伤失血的士兵被抬到后方,从他们的脖颈上摸出写着甲乙丙丁的木牌,同连队的人有着相同血型的便出来三五个。
血型看似神奇也很后现代,但是在这个时代是可以使用的。排除一些罕见的血型、排除直系亲属输血会导致的剧烈反应,靠着简单的玻璃器皿和肉眼,可以观察到简单的凝聚反应。
从十年前陈健开始烧制出玻璃后,他就没有先用在门窗上,而是精益求精地弄出了一些器皿,至少能凑合用。
四年前靠着一个人一个人地验,终于完成了军中众人的血型牌,无非就是一个人直接设定为甲,然后从他开始找出第二个人和他的血有凝聚反应,设定为乙,再一点点找出下一种。
简而言之,可以凑合着用,也有肉眼观察不准确的弊端,但是二十个能有一个看错的,整体比起之前还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用削尖的鹅毛管消毒后直接刺入输血者的静脉,严格控制输血量,可以挽救一些因为失血过多而在这个时代本该死亡的生命。
阴阳胡诌的蒸煮消毒、高度蒸酒消毒等简易手段也可以防止溃烂的发生,一些各个氏族中流传的草药也就是这个时代救治的主要手段。
夏军士兵的伤大多是箭伤,刺伤的和被钝器击中的基本就死了,对面也没有铅弹火枪,箭伤只要不是命中要害总还可以救活。
医药司的官员们在战场后方的营地中搭建起了简单的帐篷,抛撒着石灰,架起了篝火蒸煮绷带,用着在医药司里学到的包扎术,涂抹着各种古怪的草药。
伤兵的死亡在正规的伤兵救治制度出现前,超过六成,而稍微正式一点、哪怕是只懂得消毒蒸煮之类,也能提高很多:比起把伤兵往地上一扔,十几个人蹲在肮脏恶臭的小屋中,看着伤口化脓生蛆露出骨头,这就是一种进步。
做不到完美就不去做,那永远都做不到。
也正是在输血的尝试在夏国成功后,医药班的很多人彻底摧毁了血统神圣的理念,因为没有什么比输血更为直观、更能解释血统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了。
这和夏国学宫中几年前出现的思潮起源相同:因为豌豆种植事件和简单育种学的出现,血统论也曾尘嚣直上过一段时间,双方也曾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最后还是用了折衷的办法:阳为*阴为灵魂,血统只决定*,不决定灵魂。
只不过这只是暂时被压住了,这种争吵仍旧没有结束,譬如有的人学东西快、有的人学东西慢,可是姬夏又说灵魂出生时都是一样的空白,那么灵魂和*到底有没有联系?是完全对立的?还是互相联系的?
这些都不是科学,甚至都是伪科学,但就是从这种争执中,夏国新生代接受了完整开蒙教育后步入更高等学堂的年轻一代开始了思考,甚至陈健故意提出了几个显而易见地错误,让对方驳倒,引导着族人的思索,丧失了成为全能的神或是神之子的可能。
战场的胜利固然值得欣喜,战场之后的救治更让陈健兴奋,而现在陈健毁灭了粟岳,这种夏国人追求学识的意识形态也会全面取代那些巫医祭司,成为一种新的思考世界的方式。
如果战败,夏国的一切萌芽都会毁灭,尤其是输血救治这种可以威胁到血统神圣的东西,更是会被销毁的连渣滓都不剩。
所以陈健没有在战场上逡巡,享受着胜利者应有的喜悦或是被山呼万胜的声音。
而是带着几个亲卫和传令兵,骑着马来到了后方营地,背对着太阳,笑吟吟地看着营地中井然有序的一切,傻傻地看了好久。
周围的亲卫不明白陈健在看什么,他们对那些救治伤兵、女人包扎敷药之类的事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而陈健笑的,就是这种理所当然,又仅仅是这种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生下来低人一等,说的多了也就是理所当然了。理所当然伤兵往那一扔爱死不死,时间一久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正是很多理所当然的理所当然,才是可怕的可怖的充满了最为黑暗和血腥的。
在太阳的温暖下看了很久这种夏国人已经熟悉的忙碌,陈健跳下马,伸手在地上采了几朵娇艳的花,用草绳编织出一个花环,来到了营地门前,伸手将这个花环挂在一截刚刚被砍下的柳树枝上。
众人不解,也没多问,陈健也就没多说什么,骑着马默默地转了一圈,带人离开。
到傍晚,追击溃兵的人都已返回,几个军中骨干围着陈健,听着统计战场的人回报结果。
“姬夏,这五千多俘兵怎么办?送回到榆城?”
“里面的东夷人挑出来了吗?”
“挑出来了。”
“剩下的我去问问吧。你们继续安排守夜巡夜之类的事。让传令兵过来。”
几个传令兵急匆匆跑来,从怀里摸出纸和一截木炭,以作记忆。
“立刻回榆城,宣告阵斩粟岳、大获全胜。所有在榆城的男人,三人抽一备长矛或是简单的火门铳手炮之类,自背粮食,沿河进军。派人沿河北上,大肆传播大胜的消息,带着粟岳的人头,免得他们不信。”
“信鸽传递消息,告诉夏郡这边大胜,调集所有的副手官吏和实习官吏,在一个月之内乘船来榆城。再让那几个提前定下的名单里的都过来,准备接管这些城邑。”
“再让司货姬写个东西,告诉卫河娥钺,先不急着朝南打,在草河一带防守,等粟岳被阵斩的消息传过去,大河诸部的城邑都会退散,一旦退散,便要准备向东。让他们派出斥候、从抓捕的北狄人中挑出一些熟悉地形地势风土的。”
“嗯……就说到时候草河诸部从娥城向东,我沿大河向东,一南一北夹住东夷。若是能够速胜最好,若是不能速胜,分封有功之人筑城自守或是迁徙大河诸部。”
“从娥城到东海、从粟城到河之尽头,两条线一夹,纵然不能全灭,数百年后当无东夷,除非他们长出翅膀鱼鳞东渡大海。”
传令兵复述一遍,陈健又在纸上画了一个简图,以免理解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