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大人入座了,那咱们先敬岳大人一杯,为岳大人接风洗尘!”
岳辞辉推开酒杯,端起一碗热茶品了起来。
接着,岳辞辉一抬头,浑身颤抖起来。
刚一坐稳,李辉便认真打量起了摆在桌上的佳肴。
只看了一眼,岳辞辉便觉得自己后背在发凉!
他甚至已经想不到什么词来形容眼前所看到的景象了。
是的。
摆在桌上的佳肴可以用景象来形容。
因为宴席的豪华程度已经出乎了他的想象。
摆在桌上的菜品足有百种花样。
每款的分量不多,盛放在仅有手掌大小的精美瓷碟中。
最显眼的是桌子中央的一尾半米长的龙虾。
龙虾头高高翘起,两个通红的触须直直刺向天。
背部已经完全被打开,露出被片好的一片片晶莹的虾肉被盛放在铺满冰块的银盘上。
冰块升华之后的冷凝气如同遗落在尘间的仙气,在整个桌面上铺展开来。
一直蔓延到各色菜品上。
不是一桌宴席。
而是醉仙楼整整三层楼宴席!
这里是乐清,最富饶的几个地方之一。
看城中百姓的打扮,就知道此地物产丰饶。
官员们有资格享受乐清好的食物,这并不过分。
但是这也超出了一般的好。
面对着一桌丰盛的宴席,李辉竟不知该怎么动筷。
岳辞辉如果没有去过的村子里,他可能不会像现在这般愤怒。
就在县城不远的小村庄。
那些人过得是什么日子?
初冬时节还要忙着秋收。
老汉家里唯一的家具可能就是那张破旧不堪的桌子了。
候,所以有资格吃点硬菜,一盘硬到能砸死一桌人的窝窝头。
岳辞辉很后悔当初没有偷两个窝窝头来。
他要一个个把桌上的官员们全给砸死。
老汉睡的是咯吱作响的床。
到现在,岳辞辉的腰还疼。
端起茶杯,李辉不理众人还举在半空的酒杯,自顾自喝了起来。
入口苦涩,远没有刚进屋时的芳香。
众人看着岳辞辉,又看了看高敦。
高敦丝毫不觉得尴尬,“李大人没有饮酒的习惯,是我疏忽了!”
“既然岳大人先干了,那我们也不能落下礼数!”
“诸位!请!”
高敦当先饮下烈酒,接着满面春风坐回陈善广给他新搬来的椅子上。
椅子就在岳辞辉的身边。
陈善广就在高敦的身后站着,始终微笑看着岳辞辉。
宴席上再次安静了下来。
高敦不开口,众人也不敢先说话。
只有陈柏芮旁若无人的自斟自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诸位,这第一杯酒,我们算是给岳大人接风了!大家都是为朝廷尽忠职守的顶梁之才,不必生分。”
“这第二杯酒嘛,我提议咱们再敬岳大人一杯,算是乐清县所有官员提前预祝岳大人侦破税款被劫案,官途步步高升!”
“岳大人官途步步高升!”除了陈柏芮之外的众人齐齐喊道。
这一声嗓门之大,就连一楼还在观望的官员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得到此暗示之后,整个醉仙楼的所有官员全都站了起来。
手里端着酒杯,仰望三楼。
“岳大人官途步步高升!”
岳辞辉头也不抬,心里却很清楚这是高敦给他的下马威。
目的很简单,就是明摆了告诉岳辞辉,别看他只是个县令,但是温州所有官员都只听他的命令。
没有他的首肯,岳辞辉就不可能查到什么东西。
今天大小官员都穿着官服,就是最好的证明。
其实,岳辞辉本无意查高敦。
因为那不是他要做的事,刑部不管贪腐。
他仅仅是想弄清楚税款被劫案的真相而已。
第二杯酒下肚,高敦依旧面不改色。
身后的陈善广再次给他满上。
“今天这第三杯酒,我提议还是要敬岳大人。原因嘛...我喜欢李大人!哈哈!”
“哈哈哈哈!”
不管好笑不好笑,除了陈柏芮之外的大小官员全都陪着笑了起来。
岳辞辉尴尬的很。
喝完了三杯,就进入了自由发挥状态。
“岳大人,饭菜可合胃口?”
岳辞辉依旧不抬头,放在他手边的筷子从未拿起过。
他夹不动民脂民膏。
见岳辞辉沉默,高敦也不生气。
他知道岳辞辉在想些什么。
忽然,腰间传来一阵柔软,按在了他酸痛的腰部。
岳辞辉忍不住疼的叫了一声。
回身,是一位如花似玉的俏佳人,看年龄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一双杏眼含春盯着岳辞辉的眼睛。
“岳大人昨晚没有睡好,今晚你便陪着岳大人好好休息休息。”
女子脸上飞来一丝红晕,把头埋的很低,但也能看出颔首之意。
“不必了,我昨晚休息的很好...”
“岳大人何必跟我客气!你是不是以为我是用了黄白之物收买了此女的心,好收买大人?”
高敦轻轻摇头,“岳大人误会了!钱确实能买到很多东西,却买不到人心,是吗?”
“这位女子叫小环,是十分仰慕大人的。”
“岳大人断案如神,早就在大唐传的沸沸扬扬,多少女子翘首以盼,就为了能得见岳大人的真容。”
“今日,也算是完了小环的心愿。对吗,小环?”
女子点点头,脸更红了。
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将岳辞辉捧了起来。
天下没人男性不喜欢异性的欣赏,除了gay。
李辉同样不例外。
只是一想到那老汉,岳辞辉就提不起任何的心思。
“岳大人,村里晚上的风凉了些吧?”
岳辞辉霍然抬头。
“你在跟踪我?”
“非也!我是在保护岳大人!岳大人可知,昨晚你经历了怎样的凶险?”
其实,岳辞辉不难猜到了高敦会跟踪。
查劫案可以,但是查其他的,高敦是不会允许的。
事关他的钱途,他不可能不谨慎对待。
他连升任他州的别驾,都不愿意,依然是是因为乐清的油水太多了。
他不想放弃。
为了防止岳辞辉真的查到什么别的。
高敦一定会派人全程跟踪,尤其是周翼不在的情况下。
至于他说的凶险。
等高敦开口的时候,岳辞辉才惊出一身冷汗。
他心中已经有了凶手大概的方向,甚至几乎能够确定做这一切的就是陈柏芮。
如果他的推测成真,陈柏芮会让他活着把事实说出来吗?
自然不会。
陈柏芮一旦暴露,等待他的只有死路。
谁都救不了他。
朝中大臣也不行。
到时候第一个想让陈柏芮死的,可能就是朝中的大臣。
对他们而言,陈柏芮只是一颗棋子,随时都可以抛弃的棋子。
但是对陈柏芮本人来说,他的命很重要。
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杀掉岳辞辉是一个可以考虑的选择。
杀掉他,甚至可以将矛盾转移为高敦身上。
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滴在了热腾腾的茶杯中,涟漪扩散撞击到杯壁上。
大意了!
没了人保护,岳辞辉完全暴露在了各方势力之下。
原本他以为高敦不会对他出手,他就能安全。
但是他却忘了驻扎军的首领陈柏芮,那个最有可能截取税款的人。
高敦暗中点头,他知道岳辞辉刚才信了他的话。
“岳大人,我知道这一桌饭菜不合您的胃口。看着满桌的佳肴,是不是让你觉得恶心?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太过铺张?”
“也对!毕竟随便一桌宴席足够余家庄全村一年的开支。”
说着,高敦叹了口气,“如果你见识到京中官员的开销,只怕要吐出来才是。”
李辉依旧保持着沉默。
岳辞辉神探之名整个大唐谁不知道。
既然瞒不住,索性承认。
这次直接选择摊牌,明摆着告诉岳辞辉自己确实贪。
而且是正大光明的贪。
跟聪明人打交道,没必要藏着掖着。
因为岳辞辉是聪明人。
他不怕岳辞辉通过一场宴席就能把他怎么样。
那不现实。
过了今晚,这里曾经存在的任何东西都会消失,包括他刚才说的话。
“岳大人是不是以为我是一个为了搜刮民脂民膏而不择手段之人?”
高敦知道岳辞辉不会给他反应,于是就自顾自说起来。
“其实大人何尝知道我的难处?”
“我也是生在长在贫瘠之地,我受够了穷!”
“这人世间最可怕的就是穷!”
“为了得到现在的地位,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的代价吗?”
“你不知道!因为你没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
“如果让我放弃眼前的一切,我以前受过的苦岂不是都白受了?”
说着,高敦的眼神逐渐变得凌厉。
李辉被吓了一跳。
“所以,我要保住现在。”
“乐清成为全国最富饶的县之一,朝中多少人的眼睛都盯在这里?”
“我如果不喂饱了他们,谁能保住我?”
“你看到了村里的贫穷,却不知他们口中的粮食并没有进到我的嘴,而是进了朝中大臣的腰包。”
“你猜的对,确实有私货。”
“其实,除了税款,还有六十多万贯的私货,都是进贡给朝中大臣的孝敬钱。”
“岳大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岳辞辉当然明白。
从刚一入座,王良便通过乐清以及温州的官员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醉仙楼上下三层,所有官员俱穿官服,为的是表明自己的身份。
高敦举杯恭贺的同时,他们也同样举杯恭贺。
整个乐清乃至温州除了驻扎军之外,都是他的人。
自己一旦出事,他们也逃脱不了干系。
至于他现在所说的,就是告诉岳辞辉,岳辞辉动不了自己。
因为朝中会有一层一层的人保护着他。
岳辞辉在能做的,就是认真查劫案。
仅此而已。
岳辞辉失落失望,却又无可奈何。
高敦说的很对,自己能做的就是查清此案的缘由。
至于其他的,还是交给陛下吧,自己已经给陛下写了一份奏折,让侦捕卫的人带回京师。
“我明白了。”
高敦很满意岳辞辉的答复。
“今年的收成不比往年,所以今年的贡品也比往年少了足有三成,税款被劫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不然我还指不定要受到朝中大臣什么样的怪罪。”
“为官难啊!”
听到这话,岳辞辉眼神瞬间通透了起来。
他等的就是高敦放松的这一刻。
在自己表明对河西贪腐没有兴趣之后,高敦终于大意了起来。
他终于肯说实话了。
税款被劫他也是能从中获利的。
任何微不足道的动机,在经过利益杠杆之后,都是可以被无限放大的。
高敦今年送出的礼物会不会引起朝中的大臣的不满?
朝中大臣会不会因此来拿高敦开刀,换一个更能压榨群众财富的人?
岳辞辉能想到,高敦自然也能想到。
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高敦自己干出截取税款的事也是说不定。
这些财富都会进入到他的腰包。
没人会嫌钱多。
多出来的钱,可以在第二年加深朝中大臣对他的依赖。
这是高敦的心思,也是他做此案的动机。
当然,这全都是岳辞辉的猜测而已。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最缺少的便是动机。
一件事情的发生,需要足够的动机去支持。
现在,岳辞辉找到了两个人的动机。
而且这两个人完全有能力,有人手做出此等惊天大案。
“岳大人,不知你现在的进展如何了?有什么能需要帮忙的地方,大人千万不要客气的才好。”
“进展还算顺利吧,最起码有了头绪。”
“岳大人可否透露一下进展如何?高某虽不才,但也能为高大人参考一二。”
这句话更加深了岳辞辉对他的怀疑。
犯罪人是最关心案件侦破发展的。
知道了自己的进展,他才能从容的去部署。
“我怀疑陈柏芮。”
一听此话,高敦脸色瞬间变了。
尚善就坐在他俩的对面。
但是由于有众位官员的交谈声压着,尚善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
“陈柏芮?岳大人为什么怀疑他?他没有作案的动机啊!”
这个老狐狸!
揣着明白装糊涂!
因为朝廷制衡的原因,军政向来不合,这是摆在桌面上的事情。
“当然,我只是怀疑。能瞬间干掉押送车队的护卫,需要庞大且纪律严明的人,他恰巧有足够的人手,所以我只是怀疑他而已。”
高敦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
陈柏芮刚才所说的,甚至都算不上怀疑,只能算是天马行空的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