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是我养着的,是帮你养的,儿子是你生的,你才是她的娘亲。”穆清瑶柔声道。
贺雪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又偷偷瞄了穆清瑶一眼:“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因为我是你妹妹?”
穆清瑶怔了怔,笑道:“是不是觉得,我们还是该相互仇视,不死不休才对?”
贺雪落喃喃地念道:“相互仇视,不死不休……若真是如此,生果儿时,你又何必救我?”
缓缓抬起头,明丽大眼认真地看着穆清瑶:“以前,我是瞧不起你,一个商户之女竟然可以嫁进侯府当世子奶奶,凭什么?后来,我又嫉妒你,为什么眼高于顶的夜世子会喜欢你,连你弃妇的身份也不顾,原本讨厌你至极的公孙昊也想回头与你重修旧好,我很想不通,你哪里好了,哪里又比我强了?在牢里的几个月,一个人孤独得想死的时候,我想得最多的还是你,想我这些年,为什么会把心思都放在了你的身上。
我是相府千金,三个哥哥疼爱我,忍让我,娘亲视我若掌中宝,爹更是宠我上天,从小,我要什么没有得不到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只要我想要,爹爹也会想法子给我摘了来。
我相貌好,学问也不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三岁就被当成公认的才女,许多王孙公子拜倒在我的脚下,还未及芨,府里的门槛就被媒婆踩破,我明明就有光明的前程,美好的未来,为什么非要跟你死磕,为了个……根本就不值得的渣男。
太不值了,太不值了。”贺雪落边说边摇头,眼中泛起苦涩的自嘲。
“想了那么多,终于明白,因为我打小过得太顺了,顺得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全世的人都该围着我转,以为所有的男人只要是我喜欢的,就该属于我,我可以不要,但不可以被别人夺走,所以走到这一步,不怪别人,确实如你所说,是我咎由自取。”
贺雪落说着,哽咽起来,这样的她,看起来楚楚可怜,敛去了嚣张气焰的贺雪落,显得柔弱而又稚嫩,到底才十八岁,放在前世,还是上高中的年纪,不过是个走偏了路的失足少女罢了。
“别说了,都过去了。”穆清瑶抬手想拂开她脸侧滑落的秀发,又觉得彼此间还没熟捻到这个地步,不自在地正要收回手,贺雪落却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泪打湿了她的脸颊:
“其实,杀你那一刀后,我常做恶梦,梦见你拿着刀说要报仇,一直追着我杀,我其实是害怕的。
后来,你伤好回到北靖侯府,我原本是害怕的,以为是你的鬼魂回来找我了,可你打碧莲,又逼我写欠条,奚落我,嘲笑我,从来没有人敢那样对我,我又生气了,就想着非要让你出丑,非要你在我面前认错才肯罢休。”
一个十八岁的千金小姐,平素应该连蚂蚁也没有踩死过吧,突然出手杀人,残暴而血腥,图了一时之快,事后当然是害怕的,可是又骄横惯了,就算知道自己是错的,也不肯认,为了面子,为了争一口气,宁愿一错再错下去。
错的不全是她,而是父母的教育,贺相对她的溺爱,很大一部份造就了她嚣张跋扈的脾性,这才让她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穆清瑶不由得看了贺相一眼,暗想,如果自己是贺雪落,被他宠得无法无天,自己会不会也象贺雪落一样,姿意妄为,骄横霸道呢?
贺相的眼眶早就温润,愧疚地看着贺雪落:“不怪你,不能全怪你,爹爹也有错,爹只满足了你的生活需要,却没有好好教你怎么做人,是爹的错。”
贺雪落抬手轻轻抹去贺相眼角的泪,苦笑:“爹,若是姐姐也被你这般宠大,她也会象我一样么?不会,我觉得不会,因为,她的本性和我不一样,她是善良的,善良得明明被人陷害,还要出手救我,救果儿。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我也想过,如果易地而处,被陷害的是我,难产的是她,我会怎么做?
应该巴不得她死得更快,或者,再加把劲,让她死得透透的吧,爹,你身上的暴戾因子都遗传给我了,却把善良,专情遗传给了她,确实不公平啊。”
“所以,我谁也不怪,只怪自己。”贺雪落说完,拉住穆清助手的手:
“谢谢你,在被我如此伤害过后,还肯原谅我,还肯认我这个不争气的妹妹,还肯替我养果儿,我知道,为了养她,你肯定遭受不少指责,所以,姐姐,你坐好,坐在这里,正正式式的受我一拜吧,以后出去之后,还请姐姐象父亲一样宠着雪落。”边说,贺雪落边把穆清瑶往床上推,将她按在床边坐下,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福。
这样的贺雪落让穆清瑶有的不适应,无疑,贺雪落是聪慧的,她能看出自己的症结所在,能总结出自己的毛病与错误,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看来,这半年的牢狱之灾没有白过,把一个嚣张骄蛮的千金小姐锤练得清白贤明了起来。
但愿她现在所说的一切都出自真心,但愿她从今以后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穆清瑶不介意多个妹妹,更不介意多照顾一个乖顺善良的妹妹,哪怕她的存在,会给自己惹来或多或少的麻烦与闲话,她也不介意。
扶起贺雪落,穆清瑶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福袋递给她:“父王说了,从今天起,你就可以走出牢房,还你自由,雪落,姐姐希望你,忘记过去的一切,从头再活一次,好不好?”
贺雪落眼睛亮亮的,如洗水葡萄一般清亮晶莹,又向下拜去:“多谢姐姐,我这样的人,能得到特赦,姐姐肯定付出不少。”
穆清瑶听得鼻子一酸,差点就哭了出来,她能被释放,还真不是自己的功劳,而是贺相。
晋王要杀贺相,为了弥补自己的感情,才肯放了贺雪落,她的自由,是贺相的命换来的。
“爹,雪落走后,你一个人……”不能跟贺雪落明说,怕她难过,穆清瑶放开贺雪落,扑到贺相身边。
“傻孩子,又不是旅游,还非要找个人陪么?爹我这是在坐牢,难不成,还把你们都弄进来陪我?”贺相知道她想说什么,忙眨了眨眼睛,贺雪落的精神一直不济,会间歇性发狂,现在是她最清醒,沉静的时候,不能受太大刺激。
“可是……”穆清瑶很伤心,她冲动的很想把贺相就这样带走,就算被人说她是在劫狱,她也在所不惜。
“没有可是,孩子,这个世界是有因果报应的,爹确实做错很多,这是我应得的惩罚,你千万不要为了爹做傻事,明白吗?”贺相揽住穆清瑶道。
“可是爹,我不甘心,你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认罪,咱们认,记住了吗?”穆清瑶象个不讲理的孩子,根本不肯听贺相的解释,拽住他就往外拖。
“瑶儿,瑶儿,你听我说……”贺相无奈地被她拽着往外走了几步,还是停下来道。
贺雪落抱着果儿,诧异地看着穆清瑶:“姐,你要做什么?爹不是专门进来陪我的么?”
“是啊,爹就是来陪雪落的,雪落先出去,爹随后就会回家陪你。”贺相忙道。
“哦,那爹要记得早点回来哦,说好了要一起去李记号豌豆黄的。”贺雪落的眼神又看向了果儿,她信了贺相的话。
穆清瑶已经泪流满面,贺相可能是个奸臣,可能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可以伤害过很多人,可是,她可以说,贺相绝对是天底下最疼爱儿女,对儿女最好的父亲。
“不哭,不哭,瑶儿,爹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能不能听爹的,就当……就当没有……”贺相知道,自己这一次是无法逃脱过去的,早就存了死志,只是,与瑶儿相处的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与她共享天伦之乐,还没有好好疼她,宠她,弥补那十九年缺失的父爱,自己就要离开,真是对不住瑶儿。
“不能,如果你从来没有出现过,我可以当你不存在,可你出现了,还对我这么好,你现在跟我说,当你不存在过,爹,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穆清瑶哭道。
贺相的眼眶也是湿湿的,无奈地拍着穆清瑶的背:“瑶儿,听话……”
穆清瑶终于明白,先前跟他说的那么多话全是废话,他答应得好,可一句也没往心里去,他根本就不想活,尤其现在把贺雪落安置好了之后,更是了无牵挂……
也许……
“瑶儿,别刺激雪落,她难得清明懂事,爹求求你了。”贺相担心地看着贺雪落道。
穆清瑶心里有了主意,不再说话,拉着贺雪落往外走。
贺雪落边走边回头看着贺相:“爹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为什么爹不要留在这里,我走要走了……”
“爹还有点事,过两天就出去,雪落乖,好好抱着果儿,别摔着他了。”贺相紧走几步,在牢门口伸出手来,象是对两个女儿告别。
穆清瑶含泪拖着贺雪落:“乖,爹说话一直算数,咱们先回去。”
将贺雪落从牢里接出来,穆清瑶命人往贺相府去,晋王并没有让人抄查贺相府,只是门前冷清得很,蜜蜂一样往贺相府里送情,求助的人几乎不见了。
世态炎凉,原就如此,穆清瑶也见惯不怪,倒是贺雪落,一脸诧异:“我家门前怎么这么冷清啊?以前可不是这样。”下了马车后,见守门的都不见了,嘴巴就嘟了起来:“怎么搞的,是不是爹太忙了,这些人就开始偷懒耍滑了?”
还是一副大小姐派头,穆清瑶知道她从小便是这样过来的,一时也改不了,劝道:“要过年了,府里事多,大约都在扫尘呢。”
“扫尘自有扫尘的奴才,门都不守了,岂有此理,这不是堕贺家的门威么?”贺雪落兀自愤愤不平,正好贺家的老管家出来,穆清瑶忙道:
“老人家,快去禀报夫人,小姐回来了。”
老管家第一眼还没认出贺雪落来,以前的贺雪落唇红齿白,容颜艳丽,而现在,皮肤腊黄,眼神黯淡,清瘦枯蒿,若非眉眼还没变,几乎判若两人。
“小……姐……”老管家顿时眼睛就湿了,上前来给贺雪落行礼,贺雪落冷喝道:“门房呢?都偷懒去了么?容叔,你该好好整饬整饬了,怎么越来越不象话了,爹可是当朝丞相,府门前这般冷落,象什么话?”
“丞相……”就要被斩首的丞相,谁还敢到府门前来?人家避都避不及呢。
老管家眼泪一涌,就要哭出来,穆清瑶忙拍了拍他的手臂,向他使了个眼色,老管家也看出贺雪落的不得劲,忙道:“小姐先进屋里,外头冷。”
“我娘呢?”贺雪落很不高兴,离家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了,贺夫人却没有亲自相迎,她很不习惯。
“夫人她……”老管家看了眼穆清瑶。
“夫人怎么了?”贺夫人早就有点疯疯颠颠的,现在也不知道好些了没。
“三少爷送夫人去山上休养了,夫人身子不太好,小姐,老奴会好生安置您的。”老管家有些为难道。
贺夫人和三少都没在家,那两哥哥嫂嫂又极讨厌贺雪落,穆清瑶有些担心。
“三少说好了,大少奶奶在府里照顾小姐,世子妃,烦劳您了。”老管家的意思很明白,府里只留下大少奶奶照顾贺雪落。
“你是说,我娘和二哥三哥都不在府里,只有大嫂在?”贺雪落也听出了关键。
“小姐,小少爷困了呢,咱们进屋去说吧。”老管家又劝道。
贺雪少眼里露出惊惶之色来,突然回身扑向穆清瑶怀里:“姐,姐,是不是爹出了什么事,所以才被关进了大牢,贺家……贺家是不是……”
穆清瑶叹了一口气,象贺雪落这种在蜜罐里长大的千金小姐,突然家逢没落,心里肯定难以接受。
“没事,管家说了,会好好照顾你的。”穆清瑶劝道。
“不,我不回去,大嫂最讨厌我了,我又是这种身份,姐姐,你不会扔下我不管吧,我不要回到这个没有爹,没有娘的府里,我不要。我情愿回大牢去。”
看来她真的是不喜欢住在贺府。
正说话间,贺家大少奶奶听到消息从府里出来,正好听到贺雪落的话,脸色就很不好看:
“妹妹,你当现在的贺家还是以前的贺家么?爹进了大牢,很快就要被问斩,贺家还没被抄,也是晋王开恩了,你就别再惹事了,好好的进府安歇了吧。”
“你说什么?什么爹要问斩?”贺雪落惊道,怀中的孩子都差点脱手。
穆清瑶忙把果儿抱过来,皱眉道:“大少奶奶,雪落她才从牢里回来,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意思是,请大少奶奶顾及些,别再刺激贺雪落。
贺家大少奶奶却冷冷地瞪着她:“世子妃不是跟她是死敌么?怎么如今又变成姐俩好了?贺家大半就是她闹的,若不是她,爹又怎么会得罪晋王,娘又怎么会疯了,她爱进门不进门,不进来我先走了,还一屋子的事要忙呢,谁有闲功夫管她这个惹事精。”
说着,贺家少奶奶真的转身就往府里去。
老管家一脸凄楚,担忧地看着贺雪落。
穆清瑶震住,不知如何才好。
“姐姐,带我走,别把我仍在这里,大哥不是亲生的,当然不会对我好,姐姐,爹拜托过你,让你好好照顾我的。”贺雪落怯生生的牵着穆清瑶的衣角,象个生怕被遗弃的孩子,大眼里噙着泪花,穆清瑶的心怎么也硬不下来。
“世子妃,您若是……若是还念着相爷的好,就收留我家小姐吧,这府里也……”老管家回头看了一眼:“树倒猢狲散,相爷被斩的告示都贴出来了,族人都来家里搬东西,一个个象打劫一样,以前都是上杆着巴结来的,现在就是生怕来晚了,好东西被别人抢走……”
都到了这步田地了么?世人原就是如此冷漠无情,亏得相爷为了保住贺家一族,费尽心力,真不值得。
“算了,你跟我走吧,只是,要乖乖的,听话,不能闹腾。”穆清瑶无奈地握住贺雪落的手,又上了马车。
贺雪落欣喜道:“姐姐,你真好,谢谢你。”
上了马车后,贺雪落还是一脸的兴奋,眼中没有半点失落与悲伤之态,穆清瑶皱了皱眉,她是没心没肺呢,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听到贺相要被斩的消息,她竟然没有哭,更没有伤心难过的意思……
马车没有往晋王府去,而是去东条胡同,正好吴妈也熟悉果儿了,在吴妈那里,穆清瑶也放心。
穆清瑶正划算着怎么安置贺雪落,突然听她放声大哭,愕然地回头,就见贺雪落哭成了泪人。
“你怎么了?”
“爹,爹的头像,那是问斩告示啊,爹的头像贴在上头,姐,爹要被问斩了,爹要被问斩了。”贺雪落死死地扯着穆清瑶的衣袖,指着窗外一晃而过的街头告示大哭。
原来她不是不伤心,而是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穆清瑶顿也没忍住,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晋王……我记得大嫂说晋王,姐,你不是晋王的儿媳妇么?你去求求你公公,放了爹好不好,放了爹。”贺雪落象是天要塌一样,一脸惶然无助地摇着穆清瑶的手臂。
“姐也没办法啊。”晋王连告示都张贴出来了,说明是铁了心要杀贺相以证国法,以安民心,更是给他自己树立一个清明的形象。
这是政治意义大于亲情伦理的事情,谁能让晋王改主意?
何况街头那些拍手称好的百姓已经告诉穆清瑶,这个决定是有多么的正确,对晋王乃至新朝都再好不过了。
小小的她,能有什么办法改变现实?
“不,你不可能没有办法的,你不是很聪明么?一定要办法,姐,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杀死爹啊。”贺雪落哭道。
穆清瑶一路安慰贺雪落,贺雪落一个劲的直哭,等到了东条湖同,她哭得更伤心,好在穆清瑶早把整个胡同全买了下来,建的园子也大,并不寒酸,安置贺雪落母子并不成问题。
临走时,贺雪落巴巴地拖住穆清瑶的衣摆:“姐,你不会也不管我了吧,你能不能不走,我害怕。”
穆清瑶幽幽地叹了口气,这还是以前那个嚣张跋扈的贺相千金么?以前骄蛮强悍的气势全是贺相给惯出来的,没有了父亲庇佑的贺雪落,软弱而无助得象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这里是姐姐的产业,你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只管说,姐一定全都给你安置好。”贺雪落这才抽抽噎噎的松了手,又抱着果儿凑到穆清瑶面前:“姐,你看果儿跟你亲,你就看在他的面上,也要常来啊,我害怕。”
我害怕!
这是贺雪落从刑部大牢里出来之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穆清瑶无奈苦笑,但愿她就这样胆小下去,自己也可以省点心,顶多当多个女儿照看就是。
从东条胡同出来,穆清瑶没回晋王府,直接去了穆家。
穆清婉听说姐姐回来,高兴地迎了出来,一个熊抱,搂住穆清瑶的脖子:
“太子妃殿下,您今儿怎么大驾光临寒舍了?”
见到清婉,穆清瑶感觉一阵亲切,心里暖暖甜甜的,同样是姐妹,一个同父异母,一个同母异父,但清婉打小就被教育得很好,跟她在一起,才有浓浓的亲情感,不象和贺雪落,总感觉怪怪的很别扭。
“调皮,娘呢?我要去找娘。”穆清瑶捏了捏自家小妹的鼻尖道。
“娘在屋里呢,最近头发都快愁白了。”说到穆夫人,穆清婉的脸色黯淡下来。
“不是早就在说,要回北辽去么?娘怎么还没动身?”穆清瑶愕然道。
穆清婉白了她一眼:“怪不得娘说你没良心,果然就是,娘还不是为了你,晋王不登基,娘心里也放心不下。”穆清婉道。
穆清瑶撇撇嘴:“晋王登基了,我再被封为太子妃,她才可以又多了一个助力,哼,你当她是真的担心我么?”
穆清婉真的生气了,一扭头道:“姐,你太过份了,娘这几日天天在屋里唉声叹气,就怪自己没早点发现二公主派来的巫师,差点害了晋王一家,你可真是,好心当驴肝肺了。”
穆清瑶也知道自己说话有点过份,忙哄自家小妹:“好了,好了,姐说错话了还不行么?我还了好多护肤品回来,你去车上拿,有你最想要的香水呢。”
穆清婉知道她是想支走自己,也不生气,笑着走了。
穆清瑶进去时,穆夫人正对着手里的东西发呆,见她进来,慌忙收起,似乎生怕被穆清瑶看见了。
穆清瑶瞟了一眼,没看清,上前行礼。
穆夫人神情很憔悴,象是没休息好,拉住她道:“今儿怎么回来了?府里不是正忙的时候么?”
“娘,你的伤还没好么?”穆夫人那天被北靖侯打了一掌,当时是被贺相抱下去的,这些日子穆清瑶一直也没来看望她,心中有些愧意。
“那点伤算什么?倒是你,伤可好了?皇后那个恶婆娘,若不是晋王给你出了气,我非剥了她的皮不可。”穆夫人心疼的拉着穆清瑶的手看。
“娘,有阿离在,你还担心我的伤势么?”穆清瑶道。
“这倒是。”穆夫人点了点头,眼睛看向窗外,又有点神不守舍起来。
“娘,你在想我爹吗?”穆清瑶小心地问。
“你爹在南楚好好的,我想他做什么?现在言若鸿当政,我更不担心他了。”穆夫人笑道。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穆家爹爹,是牢的那个。”穆清瑶正色道。
穆夫人顿时脸色一白,因为慌乱,刚藏进袖里的东西掉落下来,刚要捡,穆清瑶眼疾手快,先抢在手里,原来是个人形木偶,手工碉制的,很稚嫩的手法,却看得出,碉刻者很用心,眉眼形态都神似穆夫人。
“给我。”穆夫人伸手抢。
穆清瑶高高举起,木偶的表面很光滑,看得出是经常被摩挲之故,看穆夫人紧张的态度也知,这个东西对她很重要,以前从没有见她拿出来过,想必常在无人处一个人观魔吧。
“娘,是爹年轻时送给你的吧。”穆清瑶将木偶还给穆夫人,
柔声问。
穆夫人的眼圈立即红了,却淡淡一笑:“年轻时的玩意儿,今天搜箱底时不小心搜出来了,就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着,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扔进了一旁正打开的箱笼里。
“蛮好看的,娘若是不想要,送给我吧,没看出来,我爹还有这样的手艺,留给我做个念想也好。”穆清瑶说着就去捡那木偶,穆夫人双眼死死地盯着木偶,却没有阻止。
“什么你爹你爹,你只一个爹,别乱认爹,损害你娘我的名声。”穆夫人拍了穆清瑶一记道。
“下月初四,他就要被问斩了,你还不承认他是我爹,你是想我一辈子遗憾么?”穆清瑶幽幽然说道。
穆夫人浑身一震,猛地别过脸去。
穆清瑶知道,她只是嘴硬,当初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伤害,让深爱的两个人分开,穆夫人宁愿身怀六甲只身远走他乡,而贺相,则变成了人人唾骂的佞臣。
“你要认是你自个的事,娘不承认,你学也爹爹爹爹的叫了他好些日子了么?”穆夫人没好气道。
“娘,爹不肯自救,他一心求死,你真的不肯原谅他么?”穆清瑶轻轻握住穆夫人的手,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穆夫人再也没忍住,眼泪也下来了,却倔强道:“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他有妻,我有夫,都各自成家了,还有牵牵绊绊做什么?”
“娘,你就不打算去见见他?临死前最后一面也不肯?你真的那么狠心么?”穆清瑶道。
“见什么?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自己犯下的恶果,自己吞,谁也帮不了他。”穆夫人气得猛地站起来,走到窗边。
“娘,爹当初究竟犯了什么错,让您还怀着身孕非离开他不可?”穆清瑶不解道。
“你别问,往事不堪回首,娘不想再提。”穆夫人斩钉截铁道。
好吧,一提到当年那断往事,穆夫人就很激动,穆清瑶也知道,这个时候逼她,不会有结果。
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只珠钗来:“我才从牢里出来,这是爹让人带给您的。”
穆夫人淡淡看了一眼,不肯接。
“娘不多看一眼么?爹说当年,他想向娘求婚时,就准备好了这枝珠钗,当年他很穷,不象那些王孙贵族公子那么有钱有势,只是皇上的一个伴读,这根钗还是他积赚了很久才存下的钱,买了金玉后,自个在家里琢磨着给您制做的,手工确实不怎么样,比不得庆丰祥的,可是……”
见穆夫人眼里已然浮起泪意,穆清瑶又道:“您既然不喜欢,那我也只好还给爹了。”说着就要收起。
穆夫人一把抢过,轻轻摩挲着,喃喃道:“当年我只是随意的一句话,说谁想娶我,就得拿出诚意了,谁的心最诚,我就嫁谁。”
娘,你当年究竟有多少追求者啊,北靖侯,穆将军,贺相,听说还有晋王爷。
也是,穆夫人艳丽娇美,又身份显贵,当然会惹来一大群追求者。
“可是爹的这枝钗明明也很用心啊,你怎么没收?”穆清瑶诧异地问。
“因为有人先送了我一根钗,他再拿出来,就没有新意了。”穆夫人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唇角不自觉地带出一抹甜甜的笑意。
“所以,爹送的是这个木偶么?”穆清瑶难以想象,清傲孤冷的贺相追求穆夫人时,是什么样子的,会亲手制作珠钗,感觉有人捷足先登了,怕是又熬夜碉刻木偶吧。
“都是陈年旧事了,不说了,对了,你今天来,就是来惹你娘我伤心的么?晋王就要登基了,你那个糊涂虫婆婆怕是没本事打理后宫呢。你又要操心了。”
穆夫人的话还真说到点子上,穆清瑶便把睿贵妃的事说了一遍,穆夫人冷笑:“留着她红云这个祸害精,你们等着吧,还有的是事闹出来。”
穆清瑶也知道,睿贵妃只在呆在宫里一天,就还会惹事,但现在太后护着她,王妃也还念着亲情,她这个做晚辈的也没办法。
何况,还有下重量极的人物没回来呢,那位没见过面的二皇子还不知道会是何等角色,若也和太子一样阴险毒辣,还有得是事忙。
“娘,这枝珠钗你真的不要?”穆清瑶作势要抢回珠钗来。
“谁说我不要了,当年他若敢把珠钗拿出来,我又何至于……”
“娘,爹当初是不是很没胆子啊,你收了别人的礼物后,爹是不是很伤心?”穆清瑶趁机问。
穆夫人笑了,眼神清亮,闪着只有少女才有的羞涩。
“你别看他一副清高飘逸的样子,当年,可笨了,木纳得很,若不是我主动,他一辈子也不会让我知道他的心意。”
“爹很木纳?”穆清瑶愕然,想象不出,清雅的贺相木纳是什么样子。
“不止是木纳,还会结巴,一看见我,就连话也说不清。”穆夫人呵呵笑道,似乎想起了贺相年轻时候青涩的样子。
“娘,他在别人面前也结巴吗?”穆清瑶问。
“当然不,他可是有名的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功也好,口才也是一等一的,那时候,京城公认的第一公子就是他了,晋王若不是身份尊贵,哪里排到他前面去。”穆夫人一脸骄傲道。
“也就是说,风流俊雅,又才华横溢的贺初年,只在您面前才会木纳又结巴,娘,你还在怀疑他对你的心意,是你太笨,还是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真情?”穆清瑶恼道。
穆夫人啪的就是一记,拍得穆清瑶的头一晃。
“你娘有那么笨么?”
穆清瑶苦着脸捂头:“那你为什么生气要离开他。”
穆夫人眼里露出愤恨之色来:“他太蠢了,太蠢了。”
穆清瑶愕然:“你是不是也因为,他与皇帝之间……”
“不是的,他不可能会屈服于皇帝那个贱人,以他的性子,他会宁死而不屈。”穆夫人斩钉截铁道。
穆清瑶愕然,一直以来,她以为,穆夫人是因为怀疑贺相与皇帝之间的暖昧,所以才一气之下远离大锦的。
“那后来又为什么……”穆清瑶没好意思明说,贺相佞臣的名声天下皆知,一个才华横溢,又心中有深爱女子的男人,怎么会堕落到如此地步呢?
“我说了他蠢,蠢死了。”穆夫人又恨又气,却又很伤心。
“是因为他误会娘你了么?”想起穆夫人和贺相初相逢时,贺相调用禁军,将穆夫人给团团围住的事。
“他不止是误会了我,还……”穆夫人终于哭了起来,痛苦的摇头:“我没让他为我做到那种地步,我不需要他为我如此牺牲,不需要……”
穆夫人哭得肝肠寸断,穆清瑶忙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当年发生了什么,穆清瑶不清楚,但她知道,那是穆夫人刻骨铭心的痛,也是她终身的遗憾,可以看出,穆夫人还是深爱着贺相的,不然,也不会一直藏着他送给她的木偶,只是,当年是什么事件让这对有情人劳燕分飞不说,还相杀相怨了几十年。
“娘,爹当年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生气,还情愿他误会你也要离开?”穆清瑶又问道。
“北辽巫师……北辽巫师给我下了咒,他为了救我,宁愿……宁愿委身于皇帝那个贱人……”穆夫人终于开口说道。
穆清瑶震惊得无以复加,贺相那样清高孤傲的人,又是要有多深爱穆夫人,才会不顾尊严,不顾身败名裂的后果,委身于皇帝的!
“巫师的本事有那么大么?”穆清瑶愕然地问。
“什么咒不咒,不过就是毒药,是你姨母派来的,他用毒药控制了我,让我亲口说出,我爱的人不是你爹,是晋王,然后你爹那个笨蛋就信了,后来,我毒发时,又故意让他看见,他……他就算是心里再疼,再伤心我移情别恋,也不舍得让我死,为了救我,竟然就答应了皇帝的条件……”穆夫人又气又伤心,竟然生生将手中的杯子捏成粉碎。
穆清瑶的心也象是被人挖去一块肉一样,又痛又恨,皇帝阴险无耻之极,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几乎不择手段,可耻。
“那您明明知道他对你是真心的,只是误会了你,为什么您还有离开他,远走他乡?”
“他被皇帝下了药,与他欢好时,竟然让很多人都瞧见了,皇帝是故意的,故意毁坏他的名声,又毁我的名声,当时,我怀了你,可势单力薄,如果不是你的穆爹爹,可能我也死在皇帝的毒手之下了,我不能不逃,否则,就没有你的。”穆夫人哭道。
也就是说,当年穆夫人并不是放弃贺相而离开的,而是不得不逃走。
“那你们后来……”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又明知是误会,是恶人故意棒打鸳鸯,为何两个还是相杀相恨了几十年?
“他竟然信了我跟别人跑了的流言,他竟然信了。”穆夫人气恨道。
是信了,还是逼自己信了?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皇帝猥亵强暴后的贺相,还有脸娶穆夫人么?
穆清瑶的心疼到了极致,为贺相那个蠢爹爹,怪不得穆夫人说他蠢,恨他就恨在这一点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