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面色骤变,万幸适才呵斥之下,一众单斌麾下士卒皆已退开,不曾瞧见福康面上神情,不然定会露陷。
稍稍思忖,终是想起在哪见过这女娃,去年巡守军换防巡守之时,巡守至莫郡,正是这聪明伶俐的女娃为自己与兄弟的两路巡守军与莫郡来回传递消息,当年这女娃娃还小,自己见到她时也如今日一般,倍感亲切。
转念又想到,似这云来客栈正是莫郡莫家产业,这样一来便说得通了,从她那句“城门约定,定不爽约”看来,愿助自己的那个少年人,便是让这女娃通知自己的人了。
福康不愧是掌多年两路巡守军之将,尽管性子刚烈,却已在须臾间,面色就已恢复如常,女娃说完适才那些消息之时,也松开了福康的脖颈。
“兄长,我适才的提议如何,可要考虑考虑。”两人身后的福瑞,见适才兄长一言后,再未开口,稍稍觉不对,眼神一转,当即快步上前,假借适才收义女之言语,前来查探。
身后诸将,见福瑞动身,也欲遵单斌之令,紧随监视,却被福瑞侧目一眼吓止当场,只得讪讪而退。
眼见无人再敢跟随,福瑞这才收回目光,抬步而上,至兄长身侧,正欲开口一瞬,却瞧见了兄长那凝重面庞。
望见兄长面色,兄弟二人多年,不用开口立时便知,事有蹊跷,但福瑞亦是领兵多年,素有谋略,面色不变,依旧是先前笑意满面之状,继续开口:“兄长这是欢喜坏了,怎的不说话了,收义女可是天大喜事,可别叫单将军手下这些兄弟们看笑话。”
福康虽是性子火爆,可对自家兄弟却是极为了解,他少有废话,可这短短片刻,再度提起收义女一事,已是事出反常,尤是话末那句“看笑话”提点之意,颇为明显。
得了兄弟提醒,福康眼眸微动,立时回过神来,再度堆起笑脸向着怀中女娃道:“女娃,你我甚是投缘,某带兵多年,不曾娶妻,亦无儿女...某且问你,可愿做我福康义女?”
小豆子自小便是孤儿,虽有莫缇时时照拂,却也受尽了白眼与欺负,虽然今日是受了顾萧所托,假意来传口信,但却对这满脸胡须的将军甚是亲近,听了福康收女之问,不由怔住了,一双清澈大眼睛,闪烁着不敢置信之光,紧紧盯着抱着自己的长髯将军。
福康望向怀中女娃,见她眼中似有晶莹闪耀,怜爱之心又起,不再忧心他与那挟住自己二人的少年到底是有何牵扯,语气更缓,轻声问道:“可要问过你的父母,某自去见他们。”
“我...我...无父无母。”小豆子听福康问起父母一事,鼻头一酸,喃喃开口。
此言一出,倒让福家兄弟怔住了,二人亦是孤儿,若非有万将军收留兄弟二人,怕是两人早已横尸荒野,听了小豆子喃喃自语,顿生同病相怜之感。
福瑞微叹一声,示意兄长放下小豆子,上前蹲伏在侧,抚着小豆子的脑袋,指向兄长与自己开口。
“娃娃,实不相瞒,我与兄长亦是孤儿,咱们算得上同病相怜,若你不弃,就认了我兄长为义父,从今往后,再无人敢随意欺负你...收了委屈,也自有你这义父与我这义叔为你撑腰,如何?”
小豆子听得身旁这长髯大叔轻声细语,想起这几年,虽有莫缇时时照拂,可莫郡中那些不懂事的乡野孩子,总唤自己小孤儿、小野种...想起种种,诸多苦楚涌上心头,终是心神微乱,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不仅让福氏兄弟,更让这些军中猛士举足无措,他们皆是糙汉,若是行军打仗,个个勇猛,但言及哄孩子,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众人绞尽脑汁,想要安慰女娃之时,却听“噗通”一声,女娃已经跪于福康身前,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得“咚咚咚”三个响头,而后便是稚嫩之声传遍云来客栈。
“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孩童稚嫩,但却言语铿锵,眸中坚定,三个响头,已让女娃额角泛起青红,瞧得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女娃言毕,欲再叩拜,却在叩地一瞬,额头触到的,却不是坚实地板,反倒是触到柔软之处,好奇之下,微微抬头,看向那柔软温暖,却是两个手掌...原来是在自己叩首一瞬,福氏兄弟同时伸出手掌,替自己挡下了叩首之姿。
“恭喜兄长,得此懂事孩儿。”福瑞笑道。
“哈哈哈,好孩子,没想到我福康戎马半生,如今也是有闺女的人了...喂,你们这些小崽子,都愣着干嘛,叫人呐。”福康大笑开口,眼神微移,瞧向身后众将之时,笑容顿消,再不管这些士卒是不是自己麾下,显出上将之威,开口喝道。
虽福康不是自家将军,但毕竟也是雁北军中数得上名号之将,单将军虽有令要看好二人,却也下令让众人不可得罪福氏兄弟,众士卒面面相觑,稍稍思忖,纷纷向小豆子开口。
“小姐。”
福康闻言,甚是满意,抚须笑道:“算你们这帮小崽子有眼力见,行了,退下吧,让我们父女好好聊聊。”
一令即出,却见这些士卒无人离开,只尴尬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单将军之令是要严守福氏兄弟,但福氏二将,名声在外,若不听二人将令,怕是两人发作起来,不是几人能够承受的。
“怎么,不是单斌将令,你们就不听了吗,你们到底是齐云官军,还是他单斌的私兵?”眼见自己将令,无人听从,福康大怒,出言喝道。
话音刚落,身旁福瑞已伸手拦下欲发作的兄长,向着这些士卒开口道:“你们得令,无非是随行护卫我兄弟二人,我们如今已至这军例之所,便不会随意离开...这样吧,我与兄长与我这侄女有话要说,你们不妨就在客栈之中,这样一来,也不违了单斌的军令,如何?”
福瑞之言稍缓,众将听闻,思忖之后,皆军礼听令,各自稍退,在客栈入口静候,福瑞见状,向身侧兄长眼神示意,唤来小二引路,带上小豆子,直上二层厢房。
小豆子本以为这两将军听了自己口信,收义女之举,乃是迷惑那些雁北军士卒所为,跟着两人入了厢房,正欲将顾萧口信再与两将细说之时,却见座上短髯之将已含笑开口。
“好闺女,来,给爹爹斟茶,爹爹给你个见面礼。”
闻言一怔,小豆子可没想到这将军却是来真的,稍作思忖,带着稚嫩认真开口:“将军莫要再取笑我了,我虽年纪小,可也知道,你们都是大人物,怎会认我这等贱民作女。”
看着女娃眼眸中的清澈,福康不由想到当年自己与弟弟居无定所的日子,再望向小豆子时,满是心疼,亦换上坚定之色,更认真道。
“闺女,整个雁北,谁人不知,我福康说一不二,我说认下你做闺女,那你就是我福康的女儿,哪有取笑一说,适才再楼下前庭,你行了礼,我也受了,那就是礼成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福康的女儿。”
“真...真的?”小豆子似还犹豫,开口一瞬,转头瞧向门旁福瑞。
警觉查探门外,发现无人跟上二楼,福瑞这才闭上最后一丝房门,收回警惕目光,向着福康笑道:“兄长,我这侄女儿,倒是警觉,这点却更像我,不如我收了做义女罢,你做他伯父,如何?”
福康一听,立时拍案起身,眉头拧起怒道:“你小子,说什么呢,我可是你亲哥,平日里那头阵,我都可让给你了,这闺女,可让不得...莫再多说,不然我可翻脸了。”
福瑞本就是调笑之意,见自家哥哥真的动怒,忙笑道:“玩笑、玩笑,兄长莫要当真。”
言毕,转向似还不曾相信的小豆子开口笑道:“瞧见了?无人诓你,快快给你阿爹斟茶去吧,对了,我这个二叔应当也有杯热茶润润喉咙吧?”
“父...父亲,爹...爹。”小豆子喃喃自语,父亲二字,自己从出生起,就不曾念出这二字,即便是这么些年,自己无数次在梦中见到自己被父母相拥,可醒来时,却依旧是冷冷的四壁。
沉默良久,一行清泪,从清澈眼底滑落,顺着那幼小却凝风霜的稚嫩面庞而下,滴滴落在地面,亦落在福氏兄弟心上。
铁汉亦有柔情,尤是二人亦为孤儿,懂得这女娃所受之苦,见她又落泪,两位军中上将,竟手忙脚乱起来。
“我说闺女,怎的了这是,受什么委屈了,阿爹给你做主。”福康慌忙开口。
福瑞则满身去找擦拭泪水的锦缎,可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哪里带着这等物件,只能俯下身子,想要安慰小豆子。
“爹...爹爹,二叔,你们莫要惊慌,只是...只是小豆子太高兴了,这才失态了。”小豆子磕磕巴巴开口,似是羞怯。
听得女娃开口唤自己爹爹,福康大喜,笑声震得云来客栈内外皆闻,楼下守卫的众人亦是听闻,本还担忧福康福瑞是否会设法逃走,如此一听,当即放下心来,专心戒备。
第一次开了口,再喊亦会习惯,小豆子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多了义父与二叔,心中欢喜让她一扫心中伤怀,忙抹去面上泪痕,起身怯笑道:“我...我这就去给二叔、爹爹倒杯热茶。”
将将起身一瞬,忽地又想起恩公托付之言,立时回首道:“对了,爹爹、二叔...那口信。”
听得女儿提起那口信,福氏兄弟这才想起,福瑞忙再至门边,打开一丝房门,瞧见廊上无人,方才回首冲着房内稍稍点头。
福康会意,忙俯身问起小豆子:“闺女,你与阿爹和二叔说说,是何人托你传口信与我二人。”
小豆子听闻福康打探起恩公,当即心生警觉,虽然今日拜得义父,却并未被这冲昏了头脑,支支吾吾答道:“恩...是...”
见小豆子这等模样,福康不解,但福瑞确瞧出了侄女儿的警惕,不由心中暗赞:“这娃儿属实不错,并未被好事冲昏了头脑,年纪虽小,却能时刻提防...”
定下心思,再望了眼房外,至兄长身侧,蹲下身子,开口道:“你不必说,让二叔猜猜,让你传口信的是不是个年轻后生,剑眉星目,一身好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