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里难得清静下来,大家的眼睛紧紧地锁在二人的身上,阳光穿过小窗透进来,正落在伏笔疾书的元昭身上,眉眼之间的笃定,遇上这温暖柔和的阳光,那肌肤透光望去如同透明,岳怀逸毫无来由的只觉得心口一跳,俊脸一下子便红了,忙侧过头去,饶是这般还是觉得心跳得厉害,他觉得自己可能生病了,这人是不能这么看了。
明明人家清雅端方,偏偏自己看出几分妖冶来,可真是……
元昭很快就落笔了,一手字写的是龙飞凤舞,大有破纸而出的气势。不管答案对与不对,只看着这一笔字,叫好声便轰然传来。她自然是十分得意的,她自幼便跟着爹爹习字作画,没有学得爹爹的内敛沉稳,倒是将他骨子里压着的奔放豪迈学了个十成十。她爹说了,这世上是再也没有让她受委屈的人,所以不需要学着旁个女子低眉敛目规行矩步,不需要言斟字酌方敢开口。她是大晋这一朝唯一的大长公主,要有皇家气派,威严尊贵,唯一不能有的便是小家子气的猥琐。
叫好声在耳边骤然响起,岳怀逸扭头观望,便一眼落在了那窗边小几的纸上。看得那字,忽而垂目一笑,这人性子跋扈,字如其人真真是一点假不得。这样的字由眼前这个富家少爷写出来,怎么看都有种令人眼前惊艳的感觉。素来高官深府出纨绔,没想到他不仅嘴巴刁,字画方面的造诣也真是不可小觑。
心里似有根绳牵着,不由的就走了过去,将那张纸轻轻地托于掌心,还不等他看一看上面的内容,就听到元昭在他耳边笑着问,“我这字如何?”
“……”岳怀逸一时微囧,哪有人这样亟不可待的让别人夸赞的,但是不忍心打击她的兴致,微微沉吟便说道:“这字写得好,一笔一划都透着欢快的气息。”那兴奋欢愉之意,几要透纸喷薄而出,让人感受到他的快乐,这样的人生来便是与他不同的。
”我心里快活的很。“能有一个人与她前头有怨,后头就能援手与她,还能将身上最值钱的宝贝给她作抵押,这人虽有几分书呆气,却难得品性高端。
岳怀逸一怔,心里快活的很,便能从字上施展出来,这样的纯真可真是难得了。
这世上人心最杂,他少小失楛,最能体会人心冷暖跟复杂。这般单纯的人,竟是生平第一遭遇上。
低头一笑,这玉倒是拿出来值了。
浮财身外物,难寻一童心。
那边那富家少爷也写完了,大家一拥而上,将两张纸放在一起,便开始对比起来,一一比对下来,众人皆是吃了一惊,两人纸上所书字画来历,竟只有一幅存疑,其余十几个来历写的是一模一样。
如此一来,元昭倒也真真切切的吃了一惊,瞧着对面这纨绔似是不学无术,不想竟是打了眼,原来是个有真才的。
这可好玩了。
存疑的是一副画,元昭写得是戴文进的《问道图》真品,那富家少爷同样写得是《问道图》只是却是认为乃赝品。时人作画皆爱仿,曾有一典故,五百年前一大家姓原,最爱画山水,且笔锋与众不同自成一派,短短十数年便名声斐扬,引起世人争相效仿,临摹其画者数不胜数。然则临摹者千千万,却只有一女子临的其精髓,画作流出一幅,竟连原主都一时分不出真伪。后接连打听才知乃是一闺秀闲暇仿来自得其乐,不想却被家中下人偷拿出去卖掉换银,因此这幅画才能被人看到。这画闻名于原主竟一时不识真伪,引无数人争相一观。后原姓大家倾慕其才,三顾求亲,成就一段佳话。
“戴文进画作留世虽多,然则未必出现一幅便是真品。他得诸家之妙,道释、人物、山水、花果、乃至于翎毛、走兽无所不工。正因为其诸法皆学,才别具一格。这幅图明显匠气太重,少了其飘逸之感。”那富家少爷洋洋得意,对自己的眼力还是很有信心的。他家里就有一副戴文进的画,看得多了自然就明真伪。
围观之人皆为学子,此言一出,多人附和,明显是认同这富家少爷的话。
元昭轻挑眉峰,却先看向岳怀逸问道:“岳大哥,你认为呢?”
岳怀逸听到元昭先来问他,眉眼带着几分柔和,缓缓说道:“戴文进一生所学尤其杂,世人对其后半生作品皆为熟悉,后期其作品取法于郭李,遒劲苍润,顿挫有力。然则世人对其前期作品多有陌生,这幅《问道图》中山谷险道通往洞天,左侧峰突兀,右边长松茂蔚。山石用斧劈皴,人物作琴弦描,结构严谨,笔法秀劲,系院体画法,属于戴文进前期比较精微、优秀的画作。”他边说边指着画作上的细节给众人看,语调柔和,面色平静,所言有物,一言一语皆有出处,若无真才实学,实难随口就来,毫不晦涩。
因为大家都是学子,并无有威严名望之人坐镇,此时出现争议,便连忙派人去请这画舫的主人前来评判。画舫的主人三十余岁,乃是书画痴人,听到有争议便急忙赶来,问清楚前因后果,且不论孰对孰错,当头一句便是,“我这书画可不卖的,除非以画易画。”
原来这斗口大会便是自家携带画作与人斗口,这画舫的主人拿着自家的画开出这样的条件也是无可厚非。只是这样一来,元昭跟那富家少爷的打赌却有了变数。元昭不怕这个,先放到一边,便直接问那主人,“这个且不说,你先来说说这画谁评得准便是。”
那富家少爷也着急,立刻附声,“对,先评对错,再讲规矩。”
周围众人皆起哄,岳怀逸立在元昭身后面带浅笑,低声对元昭说道:“你必然赢定了。”
“那当然,我这是慧眼如炬,再没出错过的。你眼光不错,晓得厉害。”
这可真是好大的口气,惹得周围人侧目频频。元昭却是得意一笑,浑然不惧。
岳怀逸摇头一笑,这人也不知道谁家教出来的,这般的狂妄却又让人处着舒服,也是个奇人。
那画舫的主人听到大家催促,也不卖弯子,直接指着元昭说道:“这位小哥讲对了,这画的确是戴文进的真品。”
那富家少爷倒也痛快,对着元昭就说道:“这五百两银票是你的了,可是这些画主人不卖,你提个条件出来就是。”
输了不耍赖,倒也是君子风范。岳怀逸来京都求学也不愿与人结怨,更何况这个元昭处事略有莽撞,倒不如趁机大家交好,以后见面还有几分情面,想到这里就轻轻扯了扯元昭的袖子,低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人倒是心善!
元昭心情极好,也就不为难人,大大方方的把银票接过来,就对着那富家少爷说道:“我这兄长说了,你人爽快,愿赌服输,敬你人品,这画就算了,大家交个朋友吧。”
那富家少爷闻言倒是一愣,抬头看了看岳怀逸,便拱起手来,道:“这下可好了,不用担心回去挨一顿竹笋烧肉了。”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如此一来岳怀逸跟元昭倒是看着此人颇为顺眼。有些才学,也不仗势欺人,言语还风趣。大家索性结伴同游,有了五百两银子做底气,元昭一条船一条船的赌过去,没把输的人脸色赌白了,倒是让那富家少爷白了脸,扯了扯岳怀逸的袖子低声说道:“你这小兄弟可真了不得,怎么懂这么多?这一路横扫过去,简直是大杀四方,气吞山河啊。”
岳怀逸也是大感意外,虽然心里有些准备,但是元昭这气势还是让人心里惊骇。
“梁兄过誉了。”除了之外,他也不晓得还能说什么好了。
这姓梁的其实也不是外人,正是锦荣伯夫人最小的儿子梁启,因为少小离家求学,今岁才归,所以并不识得元昭,这也没什么稀奇之处。此时听着岳怀逸之言便继续说道:“不用替他谦虚,我求学十几载,今岁才归来,不想才刚要出风头,就遇上这么个浪头打过来,真是出门不看黄历。不过我是心服口服啊,回头还要买几幅戴文进早期的书画看看。”
“那倒不用买了,我家有几幅,借给你看。”元昭正走回来恰听到这句,伸手拍拍梁启的肩膀,她心情大好,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又抬头看着岳怀逸,“一饭之恩,涌泉相报,这些你可不许嫌弃铜臭之味,我是用自己的本事赢来报答你的。”说着就将手里捏着的一个大大的荷包塞进了岳怀逸的手中。
这荷包很是沉重,最上头还有几张银票,岳怀逸摇头,“你只还我五文钱就是。”君子好财,取之有道。
梁启伸头看了一眼,惊呼道:“这么多?我说岳兄你就不动心?”这么多浮财,只怕一般人是拒绝不了的。
“动心。”岳怀逸坦诚的说道,“我来京都银钱拮据,困守明岁春闱,实乃艰难。然则为人处世,大丈夫岂能被金银蒙了眼睛,迷了心智,忘记了读书初衷。”
梁启:……
他一直觉得书呆子是个词,只在书上见过,不曾想今儿个见到一个活的了。
“你这朋友我交了,走走走,我请你们吃酒。免了我一顿准笋炒肉,这一席酒是一定要吃的。”虽然书呆子气重,委实是个难寻的端方之人。梁启自幼生于公侯之家,见过了那些尔虞我诈,越发觉得岳怀逸这样的人万里难得。
元昭抬头看看天色,都正午了,难怪肚子饿。自己这么跑出来,也不晓得家里是不是在找她。不管了,反正是太子不对,总把她当成米虫养着捧着哄着,这会让他知道米虫也是有追求的。
只是这个梁启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呢?
元昭米米眼,看着梁启突然就问道:“你跟梁纬什么关系?”
梁启一时不妨元昭突然问话,头也不回的下意识回道:“兄弟。”
元昭:……
梁启:……
“你认识我哥?”梁启狐疑的打量着元昭,他哥那是锦荣伯府的世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结交的。不过看着元昭不是那种坑蒙拐骗之徒,只是怎么会认识他哥哥的?他家没有跟什么元家有来往的,且京都也没有听说元家这户人家啊。
“哼,没想到今儿个倒是打劫了个自家人。”元昭也觉得有趣,这人海茫茫的,偏偏就有了这样的巧合。眼珠一转,便看着梁启问道:“既然不是外人,你便替我做件事情吧。”
梁启:……
你说不是外人就不是外人了,你特么的到底是谁啊?这话刚从脑子里滑过,忽然之间浑身一个机灵,元昭……难道他是……说完狐疑的打量着元昭,尤其是在耳朵那地方猛瞧。
元昭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看什么看?”
梁启想死的心都有了,怎么就遇上这么个磨人精!
他就说出师不利,没看黄历!!!
元昭其实不叫元昭,她原来叫做承昭。当今即位之后,第一件事情封后,第二件事情就是给昭懿大长公主更名,承字改为元字!
元者,始也,昭告世人大长公主之尊贵,之圣*,无人可及。
梁启有些腿软,心里想着亲哥一定要来救救他啊。
今日四千字,某香身体还有些头晕,明天五千字更新哈,感冒昏昏沉沉的,实在是码不出更多的字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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