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猛不丁的眼神一对上,各自都有些尴尬,其实说起来也并不是真的很长时间不见,只是心里头都不自在而已。
元昭尤其是。
“你怎么过来了?”这样干瞪眼就更尴尬了,元昭索性转回头问道,避开他的眼睛,人也觉得舒服多了。
“我来烧。”岳怀逸走了过来,将元昭拉离灶台前,怕元昭不乐意就忙加一句,“正好取取暖。”
鬼才信呢,屋子里烧着地龙呢,不比这里暖和?
元昭知道岳怀逸这样讲是不想离开,就拍了拍手站在一旁,大锅里的水要烧一会儿才能热呢,竟不知道这会儿该说什么好。
不见面的时候总想着见面,见了面却又相对无言,这样的情形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我从小就没了双亲,靠着街坊邻居帮忙度日,后来自己长大了些学着养活自己,又要赚取银钱读书。我身边的朋友从来都不多,与人交往,先看家世,我纵然拼命读书上进,在别人眼睛里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人。”
元昭愣愣的,这些岳怀逸是从你不曾讲过的,知道他独身一个,却没听他讲这里头的心酸,一时竟听呆了,那是她从不曾经历过的人生。
“我知道好好读书才有一席之地,春来暑往,秋去冬来,别人读五个时辰,我便要读七个八个时辰,终于得了老师的青眼,在学院里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自进京后遇到程维兄,他出身富贵,却无纨绔之气,眼界虽高却待人和善,与我颇为投缘。他待我是好是坏,是真诚还是虚假,凭着心是能感受到的。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他这样的人却帮着我去卖字画,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这样。别人觉得你可相交,宁愿给你银子却不会陪着你街头卖画,他是敬我重我,才不会觉得这样是降低了身份委屈了自己。”
随着岳怀逸的话,元昭就想起那日第一次见面时程维对岳怀逸的维护。
“他待我一片赤诚,真心当友,这才会将自己妹子有意许我。想我无家无业,六亲无靠,独自一人,就这样程兄都不嫌弃,不管我乐不乐意这门亲事,至少这份情我得领了。便是要拒绝,也得好言好语与人分说清楚了才是,这才对得住人家待我的心。都说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是不想因为能讲得清楚的事情却要失去一个好友。”
元昭沉默不语,心里却想着如果她一无所有,只有一个交心的好友,别人却要一棍子把人打走,她会怎么做?
“我知道你待我好,待着这样好,几番都让我觉得恍若梦中,不似真实。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哪一点,也不知道我自己有什么东西能让你这般待我,可是我也知道为人处世,却要有自己的原则跟底线。我这样迂腐的人,其实咱们两个并不合适……”岳怀逸越讲声音越低,脑海中想起的都是跟元昭相处的温馨画面,此时却要说出这样的话,只觉得整个人似乎都有些不太好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元昭听了几句听出意思来了,岳怀逸是要跟自己分开。
“春闱过后,我想我会回家乡去。”
“你不是想要留在翰林院?”元昭脸都白了。
岳怀逸没有回答,他跟元昭本就不是该走到一块的人。她家世显赫,肯定比自己想到的也许更要富贵,而自己却是一无所有。两个人纵然兴趣相投、彼此倾心,可是做人做事的原则却大有不同。他知道自己的性子骨子里头很是有几分倔强,纵然是愿意为了元昭改变几分,终究是违了自己的心意,长久下去难免心中郁郁夫妻失和。元昭自幼娇养,为人爽朗大方,有才有义,对自己更是倾心相待,可是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做起事情来自己认为对的,便是认为别人也应该认为是对的。
如他是个贪图富贵的,就该事事从着她,哄着她,将她捧在手心里,如她的愿,顺她的心,自己也能平步青云。
可他不愿意毁了他们之间那些美好的过往,在里头掺杂了利益是非,感情的事就应该是美好的,纯净的,如天上的白云,不应蒙尘。
动心不过一刹那,相守却是一辈子。
与其让生活中的繁琐磨合逐渐抹去他们的真心,还不如此时当断则断,至少留下的是最美好的记忆。
若不能给她她想要的,便应该放她自由,让她了无牵挂,去寻找真正适合她的人。
至于他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一个元昭,一个人孤独惯了,其实一辈子也没那么长。
修书立志,本就是要清心静心才能做下去的事情,与他刚好。
岳怀逸的沉默,让元昭知道他是认真的,他竟是要在春闱过后就离京。忽然想起之前在门口的时候,程维讲他在等一个人,想来就是等着自己要说这番话的吧?
奇怪的她应该暴跳如雷,怒火飙升,把他一脚踹出去,才能泄心头之恨。可是此时此刻,她竟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悲戚。
就在这个时候佟启带着郎中回来了,气喘吁吁的跟元昭解释,“落水的人多,家里要找郎中的多,这会儿郎中倒是最抢手的了。”说着就看到了灶台前的岳怀逸,本想打趣一句,但是瞧着二人神色不太对劲,就把话给憋了回去。拉着岳怀逸回了屋,先让郎中给他扶脉,自己转身回了厨房去看元昭,就看到她正把姜汤倒到碗里,瞧着他进来,就说道:“你把这碗汤给他送去,等会打发走了郎中咱们就回吧。”
佟启不敢多问,连忙端着汤就走了。郎中开了药方,佟启只得又去药铺抓了药,顺便买了个熬药的药罐子回来。想他一个大少爷,居然也开始做这些粗活了,真是拘一把辛酸泪。
把药罐子洗刷干净,熬上了药,等到要熬好了,给岳怀逸端过去,却看到他面色绯红竟是烧起来了。连忙把他摇醒灌了一碗药下去,出门就对元昭说道:“不行,人烧起来了,这可怎么办,我要走了没人守着他,还不晓得出什么事呢。要不你在这里看一会儿,我去找人来先把你送回宫去。”本来管鹏要跟着的,偏公主大发善心知道自己跟着让人家回家跟家人团圆去了,现在好了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一个人根本就是顾不过来。
锦荣伯府距离这里可有些远,等到佟启找来人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这会儿元昭出奇的冷静,对着佟启说道:“你去把程维找来,这里交给他就是了。”
佟启一愣,看了元昭一眼,他心里是这样想的,毕竟程维距离近,最是方便的办法。可是不是顾忌着元昭不开心,这话是说都不敢说,此时元昭自己提起来,佟启撒丫子就去找人了。
程维很快的就带着人来了,看到元昭坐在屋子里的外厅也不意外。看到他进来,元昭就站起身对着他说道:“这里交给你了,我还要回家,不好多呆。”
“好。”程维也看出元昭有些不对劲,点头爽快的答应了,心里却有些犯嘀咕,把人送出去,看着他上了马车,那种奇怪的感觉好挥之不去。
回到了屋子里,岳怀逸还烧着,程维就把自己家里带来的郎中请过来,让他给看看,又安排人守夜照顾岳怀逸,心里却觉得今儿晚上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家里头那边事情也多,这条街上的灯都是程家挂上去的,结果出了意外,不仅要赔付伤者汤药费,还要将烧损的东西都给补上,更不要说明儿个还要去衙门走一遭把事情说清楚。家里头的事情没有千件也有百件,听着岳怀逸出了事儿家里也呆不下去,过来看他一眼才安心。
要提前把伤者的都有哪家给问清楚,先把事情给办了,不然明儿个人家堵门来闹事儿,程家不能丢这个脸。
直到岳怀逸烧退下去了,程维这才回了自家,临走时听着岳怀逸嘴里还念叨着元昭的名字,脚步一顿,好一会儿才抬脚走了出去。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易安把这里头的缘故跟他讲一遍,他就知道这婚事是不成了。今儿晚上妹妹要来看他,都被他骂了回去,从小到大自己都没对妹妹讲过一句重话。可是不应该啊,按照道理来讲,不是易安跟元家的婚事顺畅了吗?
怎么瞧着倒像是一拍两散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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