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清脆杂乱的声音。抬头望去,天地之间一片迷蒙,被这水雾遮掩住了视线,苍翠绵延的青山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影子。
董婉半垂下头看着脚下的路,稳稳地迈下一个台阶,这才轻声说道:“是可以不来的。”她是定国公府长房嫡女,就算是不跟着宁王来这里受苦,定国公府也能好好地安顿她以及孩子。可是,这些不是她想要的。“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开心的事情是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最伤心的事情是自己爱的男人并不爱自己,最绝望的事情是恩怨情仇过后依旧斩不断的青丝。”
姬夫晏听着这话不由得就停住了脚,侧身凝视着董婉,好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身边的人突兀的停下脚步,董婉也只能跟着停了下来,雨落成帘,微风逐叶。许是在这雨声中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跟力量,这些积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居然就这样讲出了口。
话一出口,董婉并未觉的慌张,反而轻轻的松了口气。
抬头,对上姬夫晏的目光,她轻轻地笑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又遭逢这样的变故,姬夫晏早已经不是她记忆中一见倾心的那个模样。可是当年动心的那一刻悸动,却依旧在心头徘徊,*,环绕。
“你……”姬夫晏吐出这一个字,忽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了,不管说什么,在这样的境地,都显得格外的可笑跟落魄。
“我什么?我正经国公府嫡长女出身,从未想过给人做妾。可是因为嫁的人是你,为了自己的执念咬着牙答应了。”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如今回想起来,仿佛还在眼前。“我这个时候但凡理智一点,我应该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我会过的很体面,会过得很舒心,将来靠着家里人嘉哥儿跟平哥儿的前程都不会有任何的问题,他们也会过的很顺遂。”
姬夫晏沉默,董婉说的没错,定国公府如今如日中天,董婉带着孩子回去是个极好的选择,跟着他只能在这样的地方委屈度日。
看着姬夫晏,董婉也没指望他会开口说些什么,苦笑一声说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即便我曾经恨死了你,现在却不能说服自己独自去享福,谁让我爱上了你呢。”
姬夫晏握着雨伞的手微微泛白,紧抿的唇几乎成一条直线。好一会儿他继续抬脚往下走,握着董婉的手并未松开,走了几十步,这才说道:“你心里清楚得很,当初我想要娶的是谁。”
这个话题就像是个禁忌,他们从没有谈论过。
董婉没想到姬夫晏忽然提到这个,脸色也很不好看,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那双眼睛似乎又陷入到了当年的情境中,“是,我很清楚,可我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
当初选秀宫里头出的那一场乱子,打乱了姬夫晏想要将董徽瑜娶回家的计划,反而意外的将她推到了靖王的手中。而她毫不犹豫的参与了着一场博弈,只是最后结果她是从正妃的候选人变成了侧妃。现在她忍不住的去想,如果当年计划没有出变故,没有夏冰玉跟她暗中搅局,姬夫晏如愿将董徽瑜纳入府中,是不是现在的局面就不是这样的结果?
可是她拒绝去想那个结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呢?徽瑜那样的性子宁死不会做妾的,除非你不娶夏冰玉,可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你们注定有缘无份。”
往事从眼前一幕幕滑过,他清楚地记得董徽瑜对他的避之不及。董婉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假,想到这里他轻轻颔首,“是,你说的很对。”
就算是从头再来一遍,他要娶的依旧是表妹,而不是会是别人。从出生起,他的婚事就已经跟信国公府绑在了一起,没有第二个可能性。
别人看着他风光,却不知道这风光下他的身不由己跟无可奈何。
“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为你生育二子,今儿个你跟我说句实话,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为我动心过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好,董婉这样想着,至少她也会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傻。
这次姬夫晏没有沉默太久,避开董婉的眼神,缓缓说道:“我不想骗你,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
雨越下越大,落在伞上的声音几乎让他们听不到彼此的声音,可是这句话董婉还是听清楚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随着姬夫晏的脚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下了山。
他说他不想骗她,他给她的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
董婉对这样的回答不知道是哭是笑,是惆怅还是解脱。
他们一家子就在这皇陵安居下来,从一开始的人荒马乱,到后来的安静有序,日子慢慢的重新又走上了轨道。
许是因为董婉那日对夏冰玉的话起了效果,吃了半个多月的药,夏冰玉的身体渐渐地好了起来。身后靠着软枕,已经能开始掌家理事,董婉趁机收回手,一个做妾的哪里去干正头夫人的差事。她不管家里头的中馈,每日的事情就是督促孩子读书,自己拿了针线剪刀裁衣绣花,家里的下人很少,绣娘只有一个还是兼职的,很多衣裳都要自己动手缝制。
守皇陵的日子很无聊呆板,如死水一般,若不能自己开解自己,在这里时日长了,只怕都能把自己逼疯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经历了京都的骤变,那一场劫难余生,还能苟活下来,纵然日子过的死水一样,还是觉得捡了一条命倍加的珍惜。
可是再怎么样,到底还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还有娘家依靠,夏冰玉连娘家都没有了。
如今她就算是不掌家理事,这宅子里头上上下下的人,哪一个见了她不是低头哈腰十分恭敬的。
她知道为什么,不过是她的娘家如今正是风光之际。
就算是到了这种地方,一年四时八节,家里头送来的节礼十分丰厚。每每总能送来这里吃不到的家乡口味,小到米粮肉食,大到皮毛绸缎,夏天的降暑用的冰块,冬天取暖用的炭火。家里孩子们用的笔墨纸砚,还有不断送来的各色书籍,这些东西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在她们眼睛里那都是尘埃一样,根本不用费心。可是到了这个人迹罕至,十分荒凉的地方,越是寻常经常用的,反而越加的珍贵难得。
皇陵本就修建在与人隔绝的地方,在这样的地方,有钱都未必能买到东西,全靠着京里往这送东西维持生计。
可是这些捧高踩低的混蛋,如今姬夫晏落魄,给他们送来的东西十成里能拿到三成已属不错了。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认为姬夫晏还能咸鱼翻身。
三年后,帝,驾崩。
清冷的皇陵一下子开始忙碌戒备起来,新帝登基,要将先皇的遗体送入皇陵安葬。
得到皇帝驾崩的消息之后,董婉那天直到天黑透了都没见到姬夫晏回来,心里惴惴不安,立刻去见了夏冰玉。
此时,夏冰玉正点了两名家仆,让他们循着山路去找。看到董婉进来,就对她点点头,然后又对着那二人说道:“路上仔细些,赶紧去吧。”
“是。”那二人退了出去,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如果没什么大事儿,她们两个基本上是都不见对方的,一年之中也就只有中秋跟除夕才会见一次。不大的院子里,却分成了鲜明的界限,两人互不打扰,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之势。
如今,皇帝驾崩,董婉来找她,她知道为了什么。
“既然你已经派人去找了,我就不用费心了,这就先回了。”董婉淡淡的说道,转身就走。
“等等。”夏冰玉轻咳一声,开口说道。
董婉停下,回头看着夏冰玉。
她的脸色煞白,而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们都知道,皇帝驾崩了,支撑着姬夫晏的最后一点力量也没有了,她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有事吗?”董婉首先开口了。
“你何必明知故问?”夏冰玉看着董婉说道,皇帝驾崩,家里头全都挂了白,可是事情的严重性却是,皇帝是姬夫晏最后的一点依仗跟力量,如今皇上没了,那姬夫晏怎么办?她们怎么办?
新帝登基,他们会不会被清算?
这些谁都不敢保证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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