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畴伍有很多缺点:他很懒,早上起的很晚,极度厌恶运动;他没有时间观念,经常迟到,有时候还喜欢放鸽子;他有时候如同一块温润的玉,有时候又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他对什么事情都不积极,说难听点叫没有事业心;他很喜欢喝红酒,也很喜欢喝的酩酊大醉。但是,这些都没关系,他身边的人都很爱他。
比如阿九,潦倒了一辈子,四十多岁还在一个小饭馆打杂,有一天给了路过的一个小乞丐两个馒头,那个小乞丐很认真的看他干了半天活,居然对他说要请他当管家,阿九揉揉小乞丐的鸡窝头,笑着说我等你。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了贵公子,真的来接他,这一干就干了二十几年,从阿九干成了九叔。
比如阿祥,守着祖传的手艺过日子,穷得裤腰带都快勒断了,老父亲告诉他不要急,会有人赏识他的,还会把这些年的薪俸补齐。阿祥看着面有菜色的父亲,说要不我去杀猪吧,再不挣点钱娶媳妇,我们老王家就要绝后了,结果被老父亲抽断了三根麻绳,没办法,买不起皮带啊!后来,真的有个小公子就来了,几个大皮箱往屋里一放,说是补发的薪水,骄傲的老父亲跪在小公子的脚下,比祭祖的时候都还要恭敬,指着阿祥说把他带走吧,他手艺已经比我强了。就这样跟着小公子二十几年,娶了媳妇,有了儿子,老父九十多岁还不死,在老家活得像个地主老财。
比如阿祉,自幼父母双亡,垃圾堆里刨食,有一天碰到一个小乞丐,看样子比自己还可怜,就把刚翻出来的一个烂苹果递了过去。小乞丐瘪瘪嘴,将烂苹果一扔,拉起他的手说跟我走吧,带你过好日子,二十多年过去,现在成了年少多金的总经理。
比如——
所以,当西边传来消息说守墓人被杀,何畴伍家的祖坟被刨了后,阿祥立刻挑了一百多好手,静候老板的召唤;阿祉提着亮银枪,开着刚到手的宾利停到了何畴伍家楼下;阿佑送过来五十多人,说是自己这些年积攒的家底;陆陆续续,何畴伍在各地的产业都知道了,纷纷要求前往蓉城效力。
只有阿九是清醒的,他没有劝阻何畴伍,而是去找了叶梦楼。所以,当叶梦楼走进书房的时候,正看到何畴伍脸色铁青的发布一道又一道的命令。
见是叶梦楼来了,何畴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招呼他坐下,同时凶狠的瞪了阿九一眼。
“你看不出来这是陷阱,想诱你出去?”叶梦楼直奔主题。
“知道,但是我没有办法。”何畴伍笑得有些苦涩。
“有的时候要吞冰吃火咽刀子,你比我懂。”叶梦楼劝了一句。
“我自幼父母双亡,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没有他们,我早就死了,后来我衣锦还乡,在城里给他们买了房子,当时,我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安排人把祖坟、老屋给他们看得好好的。这群王八蛋,他们不只扒了我的祖坟,全村人的祖坟都被他们扒了,你说,我要怎么忍?”何畴伍额头青筋毕露。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果你现在去,就正中他们下怀。”
“我管不了,此生没有机会侍奉双亲,不怪我,但让他们死后还不得安宁,那就是我的罪过,况且还连累了全村的人。如果怕那个可能出现的危险,我连骨骸都不敢去收殓,他们,怎么看我?这里,我怎么过的去?”何畴伍指了指门外,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外面,一群属下静静的站在那里。
“好吧,不劝了,你去好好收敛他们的尸骨,家,我给你看着。”叶梦楼听完后,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站起来就走。
阿九还想张口挽留,何畴伍轻轻的咳嗽一声,话到嘴边还是没敢说出来。
“阿九自作主张,请少爷责罚。”阿九走到何畴伍面前,跪了下去。
何畴伍没有说话,就这样冷冷的低头看着他,以前很少从这个角度看,现在仔细看才发觉,阿九的头发根部都是白色的,原来这家伙头发早已全白,一头的乌黑亮丽全靠染。
看着看着何畴伍的心就软了,他拉起阿九,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是我的管家,与其他人不同,我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你都要无条件支持,而不是反对,更不能找其他人来阻拦,记住,只此一次。”
阿九点头应下,满脸羞惭,何畴伍见状又说:“既然你反对,这次你就别去了,留下来把家给我看好。”
阿九听后又想跪下,被何畴伍一把捞住,不许。阿九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反正大意就是死也要和少爷死在一起,如果不让自己去,就抹脖子先走一步。听明白的何畴伍说既然想去,还不快去安排,非要把你家少爷给累死。
这时候第一批人在守杰的带领下已经出发,他们负责沿路的警戒,查探村子的情况和看守曝露的尸骨。
何畴伍吩咐各处产业不得有异动,又把阿佑送来的人退了回去,安抚阿佑说你是体面人,要做体面事。最后对阿九和阿祥他们说:“家事,我就带你们这些家人去解决。”一群人听到后激动的打摆子,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过去。
小锐也想去,结果被何畴伍打发去看守仓库,理由是仓库人少,怕有人乘虚而入,还把李看留给他。看着小锐垂头丧气的出去,阿祥说要不带上吧,让他去历练历练。
何畴伍气得踹了阿祥一脚,有点用力过猛,结果自己的腿差点折了,阿九扶着何畴伍一跳一跳的坐下,何畴伍揉着脚踝龇牙咧嘴,等缓过来后指着阿祥骂道:“他不懂事,你这个当爹的也不懂事。我们这是去送死,他是你们老王家独苗,他要出了事,你老婆,还有你爹,他们还能活?你这个玩意儿怎么越来越傻?”
阿祥灰溜溜的走了,他才不傻,老板仁义,照顾自己,可该表的忠心还是得表。回去后点起人马,护着何畴伍就一路向西的杀了过去。这次挑的是守正,守义陪着小锐守仓库。
一出蓉城阿九就如临大敌,何畴伍说不必如此,还没出这个盆地,他们不敢轻举妄动。阿九勉强笑笑,心里可不敢放松警惕。
车窗外面渐渐出现了山包和果园,这是快到盆地的边缘,再往西走,穿过一条隧道,就是连绵不断的山峦,如果天气好的话,甚至可以看到远处巍峨的雪山。何畴伍的心里沉甸甸的,他想起小时候吃百家饭的日子,村子在半山腰里,前后都是悬崖,土地贫瘠,植被稀疏,大家都吃不饱饭。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每人省下一口,吊住了他的命,等到他稍微长大一点,能爬下那条出村的唯一一条天梯,就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
再次归乡已是几年后,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让村里人有些不敢相认,又有些敬畏。何畴伍换上了跟他们一样的装束,才重新找回了昔日的亲热,他努力说服这些淳朴的恩人,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们弄下山,在县城给他们买房买商铺,支起一摊生意。可现在,祖坟都让人刨了,他不知道到了县城,该如何面对他们。
“阿九,如果他们怪我、骂我,甚至打我,你就当看不到,不许有任何阻拦。”何畴伍吩咐。
“少爷,您对他们恩重如山,不至于吧?”
“恩重如山?他们对我才算是恩重如山,他们在自己都要饿肚皮的情况下,把我养大,没有他们,我早就死了。我从不欠人情,可他们的这份人情,我要怎么才能还掉啊?”何畴伍闭上了眼睛。
“是,少爷,我听您的。”见何畴伍这么说,阿九只好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