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何畴伍已经顾不上长孙家,也顾不上自己的终生大事,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一件事上:大悲寺住持禅房下的那口井。
阿祥他爹带着阿祥和守义已经住了下去,住持坚持不搬,说只要这些孽障冲出来,他打算第一个赴死,阿祥他爹听后忍不住吐槽一句,说最先死的是他们爷孙三人,你这个小和尚,名次还得往后排。
何畴伍面上显得云淡风轻,对他们说守在这里纯属多此一举,不过心里着实有些烦躁,昨天收到回复,什么也没查出来,看来一场恶仗是很难避免了。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何畴伍拨通阳世龙的电话,阳世龙在电话那头听完描述后沉默很久,最后说西北风光不错,请他过去住一段时间,何畴伍听到这话,如同完成一次冰桶挑战,说句以后有机会再说就挂断电话。
委婉地请赵心瑜住进公寓照顾小木,何畴伍也搬进了大悲寺,走时再三叮嘱何孝康,一旦接到自己电话,立刻跟何沁一起,开车带着赵心瑜和小木离开蓉城,何孝康见他的表情极为严肃,郑重点头应下。
五个人挤在这里,床只有一张,何畴伍就只好像前两次那样打地铺,好在现在天气炎热,倒也不觉得难熬。
每天下去一次,自己这个外行都能看出裂缝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阿祥的父亲在一旁解释,说有裂缝不可怕,要是缠在上面的铁链被挣断,还请少爷早点撤离。
何畴伍在一旁瘪嘴,说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要走,老头叹一口气,说那十几年穷怕了,您要是万一没了,谁来给小锐发薪水呢,那小子跟他爹一样,也是个棒槌。
也许是知道小命快没了,阿祥居然敢抗议,说自己就在旁边听着呢,有哪个当爹的天天这么诋毁自己儿子。
老头没理他,笑着对何畴伍说,能这么跟自己老子说话的人,居然还敢说自己不是棒槌。
知道这父子二人是在赶自己上去,他俩也不想想,这井口要是被冲破,那些孽障瞬间就能攻上来,自己在上面和在下面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驭下之道就是这样,何畴伍拍拍老头的肩,再冲阿祥和守义点点头,就慢慢转身上去。这几天住在这里,发现这住持果然有点道行,至少坐姿比自己不知道要端正多少倍。
听到动静,住持没有转头,低声念了句佛号,何畴伍恶作剧的想,你要是再做高深状,我就什么都不跟你讲,要想知道,自己亲自下去看呗!
去角落取出一瓶红酒,自己动手打开后来到住持对面,用一个舒服的姿势斜躺在地上,住持缓缓睁眼,问手谈一局如何?
何畴伍点头,反正闲来无事,虐一下这个老和尚也不错,等了一会见住持不动,何畴伍心想不会还想让我跑腿去取吧。
住持指了指旁边的柜子,何畴伍瞬间没了兴致,这么多年,谁敢使唤自己?他干脆假装没看到,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施主还真是个妙人。”不知道这句是赞还是在骂。
“妙人算不上,懒倒是真的。”何畴伍大方承认。
“本想着对弈后,这副棋就送给施主,看来施主是与此物无缘了。”住持嘴角有了一丝微笑。
“有缘。”听后的何畴伍一骨碌爬起来,跑到柜子旁回头问是哪一个抽屉。
住持指指下面,何畴伍一把拉开,小心翼翼的取出后倒吸一口冷气,紫檀的棋盘,楠木的棋罐,打开后陶质的棋子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太贵重了,我不白要,你开个价。”何畴伍划拉好东西的毛病又犯了。
“说了送你,收着就是,”住持看到何畴伍的反应,笑容有扩大的趋势。
何畴伍看着老和尚的笑容,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把围棋轻轻放好,过来盘腿坐下,笑着骂了句老狐狸。
“施主过奖。”
“不下了,这么好的物件,用之前怎么也得沐浴焚香吧。”何畴伍又开始胡说八道。
“再贵重的物品,也是供人把玩的,世人往往反其道而行之。”住持居然也从身后掏出一瓶白酒,是何畴伍送过来的。
“你们这些人啊,每天吃饱了就是念经打坐,不用为生计发愁,自然不会把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可世人不一样,就拿我来说,我要是对阿堵物不上心,哪有能力添这些个香油钱。”何畴伍笑着看住持喝下一大口。
“施主说得是。”不知是不愿与他争辩,还是想起手中的酒就是他送过来的。
“你这东西哪来的?”何畴伍假装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想知道?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住持的微笑中透露出一丝狡诈。
“那就当我没说。”光看别人喝酒有什么意思,何畴伍也摸过红酒灌了一大口。
“想知道你的那个秘密,估计还得要段时间吧?”这一句既像是问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看。”何畴伍冲门口喊道。
一个人推门进来,不是李看还能是谁。
“把这副棋给我放车上去,记住,轻拿轻放。”最后几个字,何畴伍咬得很重。
李看应下,小心的抱起东西退了出去。
“刚才你说啥?我没听清。”看着李看出了房间,何畴伍转过头问了一句。
住持不再说话,缓缓的闭上眼睛。
晚上阿祥冒了个头出来,说裂缝扩展的速度加快,让何畴伍随时做好撤离的准备,何畴伍扔了瓶酒过去,说下次再敢冒出来说废话,扔过去的就是住持的布鞋。
阿祥一伸手,酒就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脑袋,只留下一句不敢从洞口内飘出来。
屋里看着还好,屋外已是如临大敌,李看李剑守在门口刀不离手,两名暗卫各自找个位置隐藏,哪里稍微有异动,箭头就指向哪里,几人也不怕伤了这佛门清净地的祥和之气。
阿九负责送饭的,斋饭再好吃,也架不住顿顿吃素,住持说在禅房内吃荤的施主,你们大概是第一批,何畴伍笑着说他们正在下面挽救万千生灵,别说吃荤,就算现杀现宰,也是功德无量。
何畴伍上次崴脚后的某天夜里,何三宝就不知去向,少爷没提,阿九自然也不会问,不过不管去哪,阿九都不相信他会临阵脱逃,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何三宝的操守还是不错的。
今晚过来送宵夜,正好听到阿祥冒头说的这一句,阿九有些担忧的看着何畴伍,憋了半天说小木很想他干爹。
“你还不如说赵小姐想我。”何畴伍瞅瞅宵夜,叹了口气说到。
“我要这么说,估计您也不信。”阿九说完后微微弯腰。
何畴伍白他一眼,抱怨一句啥实话都往外说,然后高声呼唤守义。
守义上来,何畴伍挑了个点心,剩下的让他全部拿走,阿九拦住,端出碗皮蛋廋肉粥放在他面前,说是赵小姐亲手做的。
何畴伍眼睛一亮,端起来闻了一下,温热的粥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没用勺子,直接就这样放到嘴边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半天才吞下。
“你确定这是她做的?”何畴伍的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
“我在厨房,亲眼看她做的。”阿九心里感叹何畴伍的柔情。
“来,你尝一口。”何畴伍把碗递给他。
“这——这是赵小姐对您的心意,还是少爷独享比较好。”阿九有些为难。
“别废话,快!”见阿九推辞,何畴伍直接下了命令。
阿九没法,只好双手接过,舀了一勺送到嘴里,也是久久才吞了下去。
“如何?”何畴伍问道。
“这个——这个——属下不好说。”
“放这么多盐,你就不拦着点?”何畴伍说完抓起红酒瓶咕咚咕咚灌下一小半瓶。
“放盐的时候我不在,属下该死。”阿九也觉得嘴里有些不舒服。
“想我多活几天,就让她远离厨房。”何畴伍说完后把酒瓶递给阿九,里面还剩下半瓶。
阿九应下后接过酒瓶,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后哈哈大笑,整间屋子的气氛,似乎也鲜活不少。
“少爷,剩下的粥?”赵心瑜给何畴伍做的,阿九不好擅自处置。
“悄悄带回去,让厨子加工一下,明天再给我带过来,不管怎么说都是片心意,还是不要辜负的好。”
阿九哎了一声,还想在这里多待会,何畴伍见状挥挥手,催他早点离开,说这间屋子这么小,人多了看着心烦。
阿九没法,只好收拾一下退出去,站在门口四下瞅瞅,附在李看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李看先是浑身一抖,随即咬咬牙,坚定的点头。
屋内,住持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一切,就好像在看电视一样,毕竟这种人间烟火气,他从未经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