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伫立于广明殿十步之外，却一步不曾靠近。
一些宫人就站在门边，即便看见了满身是雪的皇帝，也无一人敢上前替他打伞。
一个女子突然手执雨伞站于他的身后，也不说话，就是静静地站着。
皇帝感到一片阴影落下，一回头，是熟悉的面孔。
他只是轻瞥了女人一眼，随后立刻收回目光。
“你回去吧，朕不用伞。”
“陛下，臣妾知道，现在的您见到顾婕妤，便会想到那个离世的孩子，但是您这样折磨自己也是无意义的。
“不如去臣妾那里，先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若是您病了，顾婕妤也会为您伤心的，她刚刚小产，要是流多了眼泪，会对身子不好的。”
皇帝自嘲般的轻挑嘴角，“她也会为朕伤心吗？”
女子拿伞的手一顿，继而又道：“陛下这是哪里的话，您是天子，若您身体抱恙，天下人都该为您难过，顾婕妤自然一样。”
皇帝侧过头，看着那张低眉顺眼温婉端庄的脸。
“皇后不是一向不喜欢朕去你的寝宫歇息吗？今日怎么了？”
皇后笑了笑，在皇帝眼里，这笑容有些勉强。
“没成想，陛下往日都是这样误会臣妾的。臣妾从来没有不愿意让陛下来臣妾这里，只是臣妾往日一直身体不适，不便侍寝。”
“这么说，皇后现在身体好了，方便侍寝了？”皇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听不出喜怒。
皇后面色温柔，道：“陛下不该为烦心事忧愁，来臣妾这喝口热茶吧。”
皇帝低眸直视她许久，也没说话。
接着又看向广明殿，沉痛的神色最终消散。
他步子挪动，抬步往广明殿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皇后跟在他后面想要为他打伞，却发现皇帝的步伐很快，完全不想靠近她。
藏在袖袍下的拳头渐渐握起，她在脸上挂上一个温婉的笑容，小步跟在皇帝后面。
————
“小主，夜深了，您身子不好，还是先歇息吧。”
荷花在殿内换了一盏灯。
自从陛下走了以后，小主就坐在床上暗自神伤，过了这么久，也一直没有恢复过来。
顾江漓长叹一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荷花回答：“小主，已经子时了，是时候歇息了。”
顾江漓垂眸叹息。
“子时了，他还不回来。”
这是她进入广明殿以后，第一个皇帝没来的夜晚。
不来广明殿，那就是去别的妃子寝宫了。
可见他是真的伤心了。
“小主，歇息吧，陛下他...去皇后那了。”
顾江漓面不改色。
原来是皇后啊。
看起来不争不抢的女人，争抢起来，也没那么简单。
听着顾江漓又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荷花安慰道：
“小主，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您要借它复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您就别难过了。
“以陛下对您的爱，你们很快就能再有孩子的。
“在此之前，您可得先把身体养好啊，不要再神伤了。”
荷花面露担忧，对顾江漓劝慰着。
这个计划从头到尾她都知道，虽然她也觉得有些冒险，但是小主说了，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张姨娘和顾才人受到该有的惩罚。
所以小主给她安排所有的事情，她都听从吩咐，挨个完成。
如今大仇终于得报，小主更应该考虑之后的事情才对。
“我不是为这个孩子难过。”顾江漓道。
在所有人眼里，她失去了一个孩子。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不存在的。
她不为那个不存在的孩子难过。
她是忧心皇帝啊。
荷花见她依旧愁容满面，便也猜到她心中所想是陛下，于是又劝道：
“陛下肯定不是不愿见您，他今日淋着雪在宫里走了一日，也不让人跟着，想来是这个孩子没了对陛下来说痛心疾首。
“正是因为陛下爱您，爱这个孩子，所以才会如此难受。
“他不回广明殿，恐怕是还在伤心之中，您别往心里去了。”
顾江漓面色忧伤地摇了摇头。
荷花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啊。
皇帝早已看清她的计谋，即便是她用腹中的孩子做复仇的工具，皇帝都没有当场戳穿她，而是按照她的计划，将她的仇人挨个处理了。
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思陪她做完这场戏的，她都不敢细想。
皇帝一开始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期待这个孩子的，她却能够感同身受。
雪地的冰寒，哪里比得过他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
顾江漓缩进床里，背对着荷花，问：
“荷花，如果有一个你非常重要的人，用伤害你最重要的东西的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你知道了这些以后，还会原谅她吗？”
荷花低头想了想，“如果是小主，我会原谅的。”
顾江漓皱着眉，“为什么？如果我伤害了你最重要的东西，只是为了达成我自私的目的，你也要原谅我？”
荷花认真地点头，“嗯，在荷花心中，没有比小主更重要的人。只要是小主想要的，任何东西荷花都会给您，无论是达成您自私的目的，还是无私的目的”
“......荷花，我就是问问而已，不会真的要你什么东西的。”
顾江漓心神微动。
她快忘了，荷花可是忠心值100的人。
就算真的让荷花去死，她也不会犹豫。
可皇帝不是荷花。
不会无限容忍她。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得到皇帝的原谅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正这样想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她拉了拉被子。
这床，冷得很。
荷花走到窗边，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
看顾江漓已经完全窝进了被窝里，把烛火吹灭了。
夜明珠外放着一个灯罩，在灯罩的遮掩下，透亮的夜明珠只发出微弱的白光。
不刺眼，仿佛还能为她带来隐约的暖意。
皇帝连世间仅有一颗的夜明珠也大方地送给了她，对她的情谊，没有半点掺假。
只是可惜，她只是一个路过这个世界的完成任务的人，她给不了皇帝想要的爱。
“皇后吗？一个温婉的美人，站在一起，倒也般配。”这是顾江漓陷入沉睡之前最后出现的想法。
冬日，天亮得很晚。
荷花没有来叫她起床。
睡意消散以后，顾江漓睁开眼睛，眼前赫然出现一张白皙俊雅的面容。
他就静静侧躺在她身边，生怕吵醒她似的，只占据了床的很小的一部分。
他是在自己深睡以后才来的，呼吸不太平缓，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起，眼角还有泪痕，好像正在噩梦之中。
即便在梦里，他也在为自己做的事情而难过吗？
顾江漓轻轻抚上他的额头，抹平了他额间的皱纹。
“陛下，我们还会有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