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吾妖君面无表情。
他抬起手掌,那柄飞剑嗡嗡音中,剑身一分为二,紧接着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就此打住,一共八道狭长飞剑剑器,悬在面前,如一线拉开的水帘瀑布,剑气靡靡,缭绕赤焰。
在妖族天下,也有剑修。
赤吾便是其中之一。
他算得上妖族天下小有名气的天才,能够成就“妖君”之位的,自然都是天才,但背景有限,比不上白如来,不仅仅是因为朱雀天赋不如金翅大鹏鸟。
在这天下,背后有位“白帝”罩着,的确事事巨易。
修行也是事半功倍。
他生死厮杀,向来小心,步步坎坷,也正是因此,才会应下“浮图妖圣”的入局邀请,这其实就是一桩交易,北妖域龙皇殿行事,他哪里在乎那“莲境地火”,若是没有那片涅盘翎羽,杀宁奕的事情,他赤吾有一万个自知之明,绝轮不到自己。
而现在,则不一样了。
至少涅盘翎羽到手。
而且,富贵险中求。
他踏入“小衍山界”,步步小心谨慎,一直暗中观察,若是发现宁奕的修行境界,身上气息,与浮图妖圣所说的“命星”有半点出入,他会毫不犹豫,离开此地。
直至确认了宁奕是命星。
他笃信自己,要杀宁奕,如翻掌喝水,这才递出飞剑。
但一交锋……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宁奕不是一个简单的命星大修行者。
体魄,感知力,都绝非命星境界可以拥有。
赤吾妖君神情平静,他不动声色,任凭那八柄飞剑旋转蓄势,并不主动出手,即便宁奕出言嘲讽,他仍然稳若泰山……他的周身,妖灵肆虐,蜂拥飞掠。
一直拖下去也好,拖到这片小衍山界,被“妖潮”撑破,禁制破碎,也是一种破局方法。
他不介意这么与宁奕拖下去。
短短的几个呼吸,他脑海里翻来覆去,推演了这一战的诸多结果。
微微一笑。
这个命星若真的强到逆天的地步。
他也有“底牌”可以应对。
赤吾背负双手,望向远方的那袭黑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
声音还没有落地。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年轻人族剑修,一只手兜在袖内,像是拖刀一般,侧侧按着藏在腰间袖袍内的那柄古剑,这一幕早就被赤吾放在眼里,同为剑修……这是出剑之前的姿态,只不过宁奕的姿态有些别扭,两人已经公开对垒,一对一厮杀,还动用“藏剑术”。
赤吾看见他按剑的第一刹那,脑海里闪过一个疑惑,但很快就消逝。
他在藏什么?
这个问题实在不重要。
他赤吾知道宁奕是一个剑修,全妖族的大修行者,都知道这小子是一个剑修。
藏剑已无意义。
但这一刻,赤吾知道自己错得很离谱。
一道炽烈煌煌,占据了整片小衍山界天幕的剑光,在那柄细狭的剑鞘鞘口喷吐而出,雪白的光华如倒涌的瀑布,随着宁奕拔剑前冲的姿态,瞬间布满整座天地。
一人,如千军万马。
赤吾妖君有些恍惚,他面前的八柄飞剑,就像是势单力薄的八只落单铁骑。
他面
前的敌手,根本就不是一个只有命星境界的年轻人族,而是一整片浩荡冲撞的军队。
他的黑袍陡然裂开,随之一同裂开的,还有肌肤的纹理,朱雀一族的体魄虽然比不上顶级血脉,但也不俗,此刻咔嚓一声如脆弱瓷片,凝固的鲜血哗啦溢出。
肌肤和黑袍像是被打碎的镜面!
鲜血涌出,钻心的痛苦刻入骨髓之中。
赤吾妖君双手抬起,八柄飞剑在同一时刻破碎开来,势不可挡的磅礴神性,如决堤大坝的洪水,迎面冲刷而来,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道尖锐的,不似人音的长啸。
朱雀啸声。
啸声与剑浪冲刷在一起。
赤吾妖君的头顶,多出了一道双手持剑,猛地下坠的黑袍身影。
这一瞬间的袭杀,来的实在太快。
赤吾妖君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自己“推演”的时候,宁奕也在推演……当赤吾妖君准备慢慢将这场战斗延长的时候,宁奕放弃了“生字卷”的优势,决定拔出神性之剑。
这一战,根本就不需要那么久。
他的剑足够锋利。
能够斩下东皇的头颅……自然能够斩下你赤吾的头颅。
一道冷漠的,森寒的声音,在赤吾妖君头顶响起。
“妖君……又如何?”
砸剑!
像是雨夜披着单薄黑衫,杀上小无量山的那个男人。
宁奕的剑,此刻多出了一丝生死无常的寂寥感。
他竭尽全力的砸下。
赤吾妖君竭尽全力的阻挡。
“轰”的一声。
整片小衍山界,剑气涟漪荡开——
……
……
浮图妖圣眯起双眼,单手托塔,站在小山头上,望着远方的小衍山界,那里尘土飞扬,遮蔽万物,但他双目之中的神采却不断变幻,似乎看到了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唇角微微翘起,轻声感叹道。
“事情……复杂起来了啊。”
说话之时,他并没有回头,但悬在掌心的那尊雪白小塔,却缓慢转动塔身,宝塔的那缕灵智“望”向后方,靠在古木一旁的紫凰微微蹙起眉头,随即睁开双眼,后背离开古木树身,紫袍鼓荡起来。
“嗖嗖”的两道破空之音。
小山头不远处,空中土石悬浮,两扇虚空之门缓缓燃烧,同样是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从那扇古门之中走出。
“我知道北境长城出动了。”浮图妖圣转身望向那两道燃烧的虚空古门,缓缓感慨:“但我没有想到,大隋竟然出动了……不止一位涅盘,这是要为‘宁奕’,挑起更大的战争?”
那两扇虚空古门之内,踏出的男女,男子带着大斗笠,一身破碎蓑衣,腰间拴着一只青木酒壶,女子则是披着一身黑纱,腰间拴着一把墨刀。
“酒泉子,好久不见。”浮图妖圣望向那宽大斗笠的蓑衣男人,哑然笑道:“你还没死,真是可喜可贺……至于这位,是人族新晋的涅盘?”
女子声音平静,淡淡道:“苏幕遮。”
白袍男人脸上浮现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他笑了笑,“书院要介入‘北境战争’,这可是一个不得了的事情……如果我没有记错,某位老古董,虽然出身书院,但已经是长栖红拂河的人了,老老实实呆在棺木里
安眠不好,非要出来打架,显然是那位执权者的意志了。”
被浮图妖圣称作“酒泉子”的蓑衣斗笠人,没有开口,依然保持沉默。
他是书院老古董的人物。
出身自嵩阳书院,不过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与应天府的“朝天子”,“圣乐王”一样,是已被记入史册的人物,上一次露面呼吸新鲜空气,都已时隔多年。
他的眼神如一口老井,波澜不惊。
但事实上,浮图妖圣猜得一点也不错。
北境的战争进行到这一步,已经不仅仅只有北境将军府一家。
还涉及了诸多势力。
最重要的,自然就是天都那位执权者的意志……酒泉子作为站在大隋最高处的那少数人,他住在“红拂河”内,知晓这幕后意志变幻的一些原因。
皇宫东厢内的那位徐姑娘,付出了一些代价,与太子完成了一桩交易。
于是,书院,各大圣山,还有如此盛大的人马增援,才能顺利抵达北境城头,不然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纸诏令,各大圣山便只能沉默。
即便那个叫“宁奕”的小家伙“人缘很好”,迎来的,也只能是毫无援手的绝境。
妖族天下,盯上这小家伙的不是少数。
单单是涅盘妖圣,就有好几位。
想凭将军府一家脱困,难上加难,除非当年裴旻未死,持剑归来,大杀四方。
忽然之间。
浮图妖圣抬起头来,他望向远天,穹幕之上,飞剑如雨,从远天如一线浪潮。
北境长城阵法大开。
来了。
都来了。
这些人马,都是来奔向小衍山界的。
浮图妖圣面色有些悲苦,轻叹一声道:“不仅仅是书院,那些圣山,也都来了?”
酒泉子平静道:“比你想象中多。”
白袍妖圣笑道:“你就不怕,来的越多,死的越多,然后都被我们吃下去……这些年来,北境长城不敢打开阵法,不敢在灰之地界大张旗鼓交战,但今日,偏偏为了一个小小命星破戒了?”
他有些好奇,道:“宁奕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为什么?”
披着黑纱的白鹿洞书院院长,杵刀而立。
她看着白袍,道:“北境长城不开阵法,从来就不是因为畏惧。我们守护着城墙背后的子民,但今天有人要回来,所以这面城墙开了,我们接他回家……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浮图妖圣有些哑然。
他实在不能理解,如此不理智的行为。
当然在他看来,这一幕的背后,仍然保有着许多冷静的情绪,比如最大执权者的意志,一定有着利益的对换。
但那个叫“宁奕”的人,的确撩动了许多人的不理智。
比如沉渊君。
立地成圣,铁骑踏破凤鸣山。
紧接着整座北境将军府,都疯了。
再比如。
此时此刻,那些飞掠而来的剑潮,漫天的剑雨,数之不清的剑修。
他们如此疯狂,就真的只为了,接一个人回家?
浮图妖圣陷入沉思。
揉了揉眉心,喃喃道:“人……真的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啊。”
(只有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