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连阴数日的天空终于放晴,千里朝霞映红了郝连寨的山峰、洪水。快要发霉的人们纷纷出屋,晒衣服、被褥、柴火,也有人成群结队,趁着天好赶快出门寻找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马三叔也带着刚搬过来的高三虎、生子和大福出门挖竹鞭笋、野菜和采蘑菇,收集毒液。
高大虎在后院帮着赵家湾的六人整理屋子,高二虎在各院转悠打探消息,沈戈留守东院。
房氏和林如玉两母女用所剩不多的粟米,加上野菜、竹笋等蔬菜做早饭,庙内后院和西院厨房的烟囱也冒出了炊烟。
因为放晴,这个早上的观音庙,很是平和。
“狭路相逢勇者胜。勇,就是精气神。精神气力功是习武之人的底子,手眼身法步是外形。底子打不扎实,再好的身法步都是空架子。”
躺在长榻上晒着太阳养伤的沈尚直,正在指导沈戈和小阿衡扎马步,“你们把马步扎稳了,再练摩擦步、发力。戈儿重心再下沉,上身直起来;阿衡可以了,起来歇息吧。”
小脸通红,双腿也在打颤的小阿衡脆生生回应,“叔祖,阿衡还能撑会儿,不用歇息。”
五岁的孩子就有如此毅力,很是不错。沈尚直温和劝道,“好孩子,练武讲究张弛有度。先起来抖抖腿,歇一炷香的工夫再练。”
“好。”
小阿衡收劲儿想站起来,却不想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他下意识望向厨房,见母亲和姐姐正冲着他笑,便也咧嘴,回身向着沈尚直笑。
“地上凉,快起来。”沈尚直让林如玉把阿衡拉起来,又转眸看沈戈。
虽然左臂有伤,但沈戈马步扎得很稳,看得出他的基本功很扎实,沈尚直望着他与长子极为相似的背影,又有些神情恍惚。
虽知不可能,但沈尚直依旧觉得,沈戈就是他丢失多年的孙子。
沈尚直的目光落在沈戈的小腿上,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会消失吗?
在厨房洗菜的林如玉看着沈尚直,越看越觉得娘亲说得对,这位老爷子即使卧床养伤,即使满面忧思,身上却依旧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他是武安侯的可能性,很大。
“你他娘的也不睁开眼看看老子是谁!滚开!”院外传来一声爆喝,紧接着便是打斗声。
“有人进庙了,娘,沈戈,咱们把叔祖抬到屋里去。”林如玉立刻站起身,与沈戈、房氏合力,将沈尚直抬回堂屋,让小阿衡也待在屋内不要出来,然后三人手握刀剑,分守东西墙和院门。
“咚、咚咚!”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高二虎吓得发抖的声音传了进来,“是我,二虎,快开门。”
守门的沈戈提剑打开门栓,高二虎立刻挤进来,关好院门靠在门板上,拍着心口满是期望地望着沈戈,“麻二瞎子带着人闯进来了,沈哥跟他挺熟,是吧?他不会跟咱们过不去,对吧?”
麻二瞎子这号人物,沈戈只听说过,并未打过交道,不过他毫不慌乱,一脸镇静地问,“他带了多少人?”
“乌泱泱一大群,少说得有十大几个,手里提着棍棒、砍刀。”洪水之前,种田捕鱼为业的高二虎,对郝连寨无恶不作的地痞头子很是畏惧。
目前是敌众我寡,若让麻二瞎子冲进来,林夫人、如玉会有危险,沈老爷子也藏不住了。沈戈当机立断,“麻二瞎子肯定会住进后院,二哥去把你哥和赵家湾的人都叫过来。别慌,他们来这里是求活路,不是杀人放火。”
“我……好……”高二虎咽了口吐沫,仗着胆子开门走了出去。
新入庙的这帮人带着兵器,进来就四处打骂,林如玉立刻进了厨房,取出三个巴掌长的装有毒液的竹管。这竹管是模仿针管的结构制成的,用时拔开一头的塞子,将另一头向里快速一推,毒液就能喷出来,很是方便。
林如玉交给母亲一管毒液,叮嘱她小心,又跑到院门口,将另一节竹管交给沈戈,低声道,“你胳膊上有伤,能智取就不要动刀子。”
沈戈点头,“我明白,待会儿如果高二虎能把人领进来,你和伯母就回房等着,咱们亮出身份,把赵家湾的六个人收服了。”
林如玉点头,退回原位。
不大一会儿,高二虎领着高大虎和赵家湾六人过来了,房氏和林如玉退回正房堂屋,关门等候。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麻二瞎子已经带着人冲进了后院。高大虎脸上有个新鲜的巴掌印,嘴角挂着血丝,赵家湾六人也一筹莫展。不过六人进院后,瞧见院内竟收拾得干净整洁,顿时松了一口气。住在这里,比住在快没地方下脚的北院强多了。
高二虎低声骂道,“那帮畜生不光占了我们的屋子,还抢了赵录哥他们的包袱和吃食。”
沈戈安慰道,“人没事儿就好,只要咱们能守住这院子,将来要啥有啥。”
对啊!
屋里的女财神许给他们哥仨的二百两银子呢,只要守住了林夫人,要啥有啥!
高二虎挺起腰杆,“沈哥说得对!”
沈哥与赵家湾六人领头的赵录商量道,“录哥,我三叔和高三哥他们出去挖笋采蘑菇了,待会儿麻二瞎子找过来,由小弟我出面拦着,录哥先派俩人守住东墙,剩下的四人和高大哥、高二哥一起站在小弟身后,帮小弟壮壮声势。只要能挡住麻二瞎子这帮人,顺利等来接林夫人的大船,小弟必有重谢。”
胡子邋遢、破衣光脚的赵录听了沈戈的话,立刻精神了,“你说有船来接?”
沈戈点头,“昨日没来得及跟录哥讲,小弟是东顺镖局的镖师,这一趟是保护林夫人回宣州,宣州来接应的大船五日之内必到山下。”
赵录惊喜之余,还有几分不信,“当真?兄弟你不是诓咱吧?咱跟麻二瞎子翻了脸,真就没法在郝连寨混了。”
沈戈咳嗽一声,堂屋的门便“吱扭”一声开了。赵家湾六人回头,见一个面带胎记的丑丫头扶出来一位美妇,顿时眼都看直了。
房氏面带威严地一一扫过赵家湾六人,把他们看得都低下了头。沈戈这才介绍道,“这位是沔州西曹书佐房大人的亲妹妹,宣州第一富商林家的掌家主母。”
百姓怕官,虽不知西曹书佐是啥官,但赵录六人还是被房氏的气势镇住了,连忙跪地行礼。
“起来吧。”房氏声音不急不缓,将大家主母的气度端了个十成十,“此番有劳诸位,待我平安登船,必有重谢。”
“夫人您放心,草民等就是拼了命……”
“砰——”
赵录忠心还没表完,东院的院门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大白天的关什么门,给老子打开!砰——”
赵录等人被踹门声吓得一哆嗦,林如玉感到母亲也吓得一颤,但她的声音却依旧沉稳,“沈戈去开门,本夫人倒要看看,何人敢在本夫人面前如此放肆。”
沈戈提剑拱手,“这些人交给小人处置就好,请夫人回房歇息,免得被这些腌臜人污了您的眼睛。”
“也好。”
房氏被女儿扶着回回堂屋后,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林如玉关门,扶着母亲在桌边坐下,低声道,“娘先歇一歇,女儿守住房门。”
“如玉照看叔祖和阿衡,娘守门。”房氏岂能让女儿冒险,努力压下恐惧,抓起桌上的长刀,双手握紧刀柄,站到了房门边。
小阿衡也抄起一根比他还高的木棍,站在母亲身边,瞪大眼睛盯着房门。
榻上的沈尚直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对手握铁弓的林如玉道,“如玉,把弓箭给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