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再回到十天后,薛家大院。
一阵忙碌过后,菜上桌,酒满觞。众人团团围坐,就着这清风朗月,享受起了美味佳肴。小家伙照例挨着薛向坐了,左手拿着个烤的金黄滴油的大鸡腿,右手抱着汽水,咬一口鸡腿,喝一口汽水。许是辣子放得太多,小家伙喝着汽水,嘴巴里还嘶嘶吸着气。
薛向几人大口酒,大块肉,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这会儿的食材实在都是上品,鸡是放养的,皮肉紧凑有力,猪吃的都是无污染的粗粮,肉质滑腻,菜蔬之类的更是没有农药的影子,清香可口。陈佛生今天也是胃口大开,一大盘烤里脊肉几乎被他一个人消灭了大半,吃得他光了膀子,露出满身的排骨。
“三哥,前进这小子今天又来信了。”雷小天撕了道。
薛向放下酒杯,笑道:“噢,那小子说什么,不会是又发牢骚吧。”孙前进自打进了军营,差不多每个星期都来信,多是说怎么苦,怎么累,整天起得比鸡早,累得像条狗,实在是后悔做了这最可爱的人。
朱世军哈哈大笑,道:“还不止呢,麻雷子这孙子专门给前进去信,刺激他,汇报了咱最近这段阳光灿烂的日子,可把前进这哥仨馋得不行。前进回信直说上了麻雷子的当,要当逃兵回来。这不,新兵连刚解散,他和援朝、红军都分到了不同的部队,这小子更觉孤单了。前几天,刚和他们班长干了一架,被关了禁闭,刚出来,就写信说要逃走。”
雷小天乐了,道:“还是咱心明眼亮,立场坚定,跟着三哥,岂不比当大头兵强多了。前进这小子信里还抱怨说,知道咱和康桐一道成了人民警察,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半截。”
“对了,三哥,跟你说个事儿。张胖子今天找我了,说是有个叫李得利的人找到他,请他在你面前说说情。张胖子自己不好意思来,就托我跟您打个招呼,问问看能不能抬抬手,当然,他说主要还是看您的意思,不必在意他的面子。”陈佛生干完一大杯酒,转移了话题。
“你说的这个人我认识,天桥派出所的所长嘛,不,是原所长。他丫居然敢带人去抓三哥,也不打听打听东城区的警察队伍谁说了算?他那个表弟钱大彪也忒不是东西,跟着一个叫什么王喜的三流衙内干了不少烂事儿,这次好了,招到三哥算他们倒霉。军代表一声令下,他俩立马就被抓了,判了五年,现在就关子北郊劳改营。王喜的那个g计委c经司的老子不知道托了多少关系,都被军代表按下了,谁说情也不好使。”雷小天和康桐挂在城关派出所,和天桥派出所同属东城区公安分局管辖。李得利瞎折腾后,李天明一声令下,整个东城的公安系统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整f运动。城关派出所的指导员调到天桥派出所,出任所长,康桐和雷小天对其中的关节自是门儿清。
陈佛生把酒杯往桌上一顿,骂道:“张胖子真是不开眼,交的都是什么人。这种烂人也敢让三哥放他一马,忒不是玩意儿。”
薛向饮罢酒,站起来道:“没事儿,你回去跟张处长说,让姓李的直接去找东城区公安局的军代表,报我的名字。”张胖子帮过自己几次,这点人情得卖给他。
薛向心绪陡然恶劣起来,不是因为放过李得利,而是又想起了那个下午,又想起了那个可人儿,想起了漫天的梧桐雨下一个单薄的身影倔强地缓行。此刻,两人虽同处一城,却隔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薛向拍拍正吃得欢实的小家伙,冲陈佛生几人点点头,示意几人慢用,转身朝左侧白桦林后的抄手游廊走去。
庭院深深,绕过两排白桦,转身进了游廊,将身倚在斜拦上,薛向抬头望天,对月伤怀,只觉此身如寄,聊无生趣。眼看喜爱的女孩就要嫁作人妇,他纵有盖世武勇,滔天权势,又能奈何。若是佳人已属沙咤利,他还可以用武力、手段夺回来,奈何婚约已定,必是心有所属。
多情只是庭前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呵呵,自己不过是多情自作。
薛向正暗自神伤,不知小家伙何时找寻过来,直到被她小手抱住大腿的时候才发觉。
“大哥,给,我给你挑的最大的呢?”小家伙大概知道了大哥现在心情不好,特意选了她最中意的食物送来,以作安慰。
薛向弯下腰抱起小家伙,摇头道:“大哥不饿,小宝贝吃。”小家伙总是能让自己心绪安宁,自己有三个可爱的弟妹,一帮亲若骨肉的兄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薛向悟了,所有的好事不可能总是自己的。罢了,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柳莺儿,祝你幸福。
“就要大哥吃。”小家伙摇着头,把鸡腿递到薛向嘴边。
薛向无奈,只好咬了一口,道:“小宝贝也吃,咱们一起吃。”
小家伙开心地点点头,自己咬了一小口,又递了回来。就这么一人一口,很快,一个大鸡腿就被两人消灭。
…………
“大哥,小意肚子疼得受不了了,在地上打滚。”小晚慌慌张张跑过来,大声喊道。
薛向大惊,抱着小适就往吃饭的地方冲,“怎么回事,小意怎么了?”
小意抱着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脸色惨白,大汗淋漓,康桐几人蹲在地上查看,束手无策。
薛向急忙朝停车棚跑去,发动偏三轮,很快就开到了门口,招呼康桐抱了小意上车,又叮嘱雷小天几人,在家照看好小晚和小适。
小适看了三哥难受的模样,吓得哇哇大哭,抱着薛向死活不撒手。薛向无奈,只得把他抱在胸前,一踩油门,激射而去。
…………
“让让,让让,小康跟上,找到急诊室了。”薛向抱着小适在前,挤开走廊的行人,给抱着小意的康桐开道。薛向寻到亮红灯的急诊室,用力推了推门,居然是锁着的,康桐也急得满头大汗,哪里等得及,一脚把门踹开。
急诊室内,窗明几净,清新淡雅,十平大小的空间,连药味都淡得几不可闻。康桐踹开大门的时候,室内一男一女正面色慌乱地在整理衣服。男的二十七八岁,五官端正,身材挺拔,女的二十四五,面容姣好,脸色潮红,低着头,不敢正视来人。这番情状,一看,就知道二人在行苟且之事。
“要死啊,看病不会敲门。”男的开口就骂,显然是被人坏了好事,不满至极。此君大名白可树,乃院长白殊胜的公子,借着老头子的关系,也混了个主治医师,整天在医院沾花惹草,祸害护士。今天,好不容易新上手一个有夫之妇,密室偷情,倍觉新鲜刺激。他正欲火高炙,堪堪要剑履及地,成就好事,就听见有人拍门。白可树本欲不理,可身下的美人儿惶恐至极,抵死不从,他只得悻悻而退,整理衣衫。不料,两人刚遮掩好身体,门就被人一脚破开。
“敲门?我们都拍门了,你听不见吗?别废话,赶紧给我弟弟看病。”薛向挤开两人,一把拽过左侧墙壁的行动卧床,招呼康桐把疼得脸色惨白的小意放上去。
白可树从容不迫地整理好衣衫,原地不动,饶有兴趣地斜睨着薛向。意思是我就不给你安排大夫,看你能奈我何。
薛向未动,康桐先怒了,一把抓住他梳得油光水滑的大背头狠狠地撞在墙上:“给老子叫医生!”
白可树仗着他老子的权势,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欺负下小女人还成,哪里见过这般凶狠的家伙,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白可树被撞得一阵头晕,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惶恐万分,赶紧道:“轻点儿,轻点儿,我这就叫医生,叫最好的医生。”说罢,又转头冲早吓得瘟头瘟脑的少妇吼道:“还不去叫老马,想老子死啊。”
女护士从薛向几人破门而入,就吓得没了神志,以为是捉奸的来了。这会儿,听了白可树的吼叫,如蒙大赦,撒了鞋就朝外跑去。
薛向握着小意的手,安慰他会没事儿的。小适的大眼睛吧嗒吧嗒的掉着泪珠儿,小手抓住小意的另一只手,给他按摩、吹气。小家伙实在不明白刚才还和自己抢东西吃的三哥,怎么突然就成了这副模样了呢。
未几,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医生领着一帮白大褂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康桐松开了被按在墙上不得动弹的白可树,后者撒腿就冲了出去。见医生到来,薛向赶紧抱了小适让开,指着小意道:“医生,这是我弟弟,晚上吃饭吃得好好的,突然就肚子疼得直打滚,就成这样了,您快给看看。”
老医生按着小意的肚子问了几个疼痛的地方,给他脊背一阵按摩,又吩咐护士打了一针麻醉剂。小意就停止了呻吟,睡了过去。
老医生直起身子,对薛向道:“初步诊断是因食物刺激,导致胃筋挛,进而诱发了阑尾炎。你们晚上吃的什么?”
薛向大是好奇,这医生医术也忒高了吧,片子都不拍,射线也不照,就能诊断?好在只是常见病,薛向大松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食物过敏性中毒,毕竟大家都吃了,都没问题,那就是小意自己的毛病。薛向连连道谢,把晚上吃的食物说了一遍。
老医生抚须道:“你们家生活水平可真高啊,鸡鸭鱼肉样样有,还搞了冷饮来助阵。这又冷又热,冷热一激,小孩子的胃能受的了嘛?阑尾炎已确定无疑了,怎么,看你表情信不过我老头子?”
薛向未及说话,小家伙抢了话头,伸出小手摇摆:“老爷爷骗人,三哥都没人家吃得多,怎么人家都没事儿呢,人家比三哥小三岁呢。”
老医生哑然无语,被小娃娃给问住了,难道自己要跟她解释,个体差异性会导致个体的发病率不同之类的专业术语,非被人笑话不可。
见老医生尴尬,薛向出言替他解了围,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道:“你这次是运气好,以后也不准多吃冰激凌了,不然就跟三哥一样,该多疼啊。”
小家伙见到小意疼得满地打滚的惨状,心有余悸的点点头,心里默默地和心爱的冰激凌告别了。小家伙穿着这时最新潮的花白格子的连衣裙,梳着羊角辫,小胳膊、小腿儿一节节的全是肉,粉嫩的瓜子脸长成了红扑扑的小苹果,委屈的小模样可爱极了。
老医生一挥手道:“把孩子推到手术室去,这次由我亲自主刀,大家要认真观摩,切莫懈怠。”原来老医生是边看病,边带学生。
手术室大门关闭,薛向抱着小适和康桐一同坐在长椅上焦急的等待。手术刚刚开始,雷小天几人就带了小晚匆匆赶了过来。
“大哥,老三他怎么了,是不是很严重?”小晚一看前面门牌上的手术二字,就猜到大事不好,哭着摇薛向的胳膊问道。
薛向伸手替她擦拭眼泪,微笑道:“没事儿,老三就是阑尾炎,吃坏了肚子,小手术,割掉发炎的部分就好了,别担心。”
阑尾炎是常见病,小晚当然知道,顿时安心不少。
“三哥,咋送这儿呢,中心医院哪里比得上长征、红旗,那里的医生医术比这边好多了,条件也好,首长们都在那里看病。要不,咱给小意转院?”陈佛生又开始推销他的阶级观。
朱世军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马道:“丫不卖弄能死么,知道长征、解放离三哥家有多远不?脑袋让驴踢啦?”
陈佛生讪讪无语,摸着头傻笑。
…………
“大牙哥,就是他们,咦,怎么多了几个人。不过,没关系,你一块儿帮我收拾了,原来的价钱我给你加一倍。”左眼角青肿可见的白可树领着一大帮穿得花里胡哨的中、青年汉子,气势汹汹地朝薛向这边奔来,猖狂的声音老远就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