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之地,宋军从车军至骑兵,弓兵,步兵尽数出了唐境,继续往北线撤去,大军浩浩荡荡绵延千里之长。
战场上的肃杀氛围散去,军队从上到下神情变化不断,但多数兵士都是一副解脱之色,唯有几众将士垂头坳气,不止是战场上没打赢唐军,更多的是忧心回了汴京是否要被治罪。
而唐军这方,则就与宋军面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兵将无论大小个个意气风发,好不痛快。
兵士之中皆没了严肃的氛围,个个聚首高谈军论,靠着口才出了好大风头的银青光禄大夫汤悦,迎着瓜月末的抚面凉风忍不住想来上一首: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这赵匡胤可有得气了!大张旗鼓的南下,结果一州一城之地未占不说,还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军前仍在盯着宋军是否还会杀个回马枪的唐军将领嗤笑的看向北撤的宋军道
“这帮宋人,以为我唐人软弱可欺,结果十万之多的大军连个楚州都拿不下!真的闹了个笑话!”
“看那威风的赵官家,看见我家天子龙颜,结果打都不敢打,直接掉头撤军!”
方才被李煜一个眼神吓退的断骑军统领邓岐,此刻又是觉得天晴了,雨停了,我又觉得我行了,张着嘴开始拍着天子马屁。
“不过!我龙翔军这次出动,却不曾立功啊,这大功者另有其人!”
“那必然是我大唐光禄大夫汤悦!”
......
风卷岸草,阵阵鸟鸣,宋军将领各自听得草动鸟音,愈发紧张,这仗若是打赢了。
那此刻必然是饮酒纵行,各自吹嘘自身功绩,可这一仗虽说杀了数万唐军兵士,可实际的战果却未曾得到,因此各自在想着如何脱罪。
“石守信,方才亭中,你是否看出朕恼羞成怒?”赵匡胤一句话打破了这军中诡异的气氛。
“官家...这...俺不曾...”
石守信被这话吓得赶忙停下步子,下了马直接跪在赵匡胤面前,声音哽咽就怕哭出了声,只因这话实在是太煞人,王审琦也在急着想如何求情,心想官家平日里如此注重体面,让石守信见了官家气急败坏的样子,可能真对石守信起了杀心。
“朕不会杀你,你若不说实话,朕可就不客气了!”赵匡胤低着眼,却玩笑般的对着石守信低声道。
“官家!俺...俺确实看官家气的不轻!若官家不悦,俺可带人再杀回去,哪怕死在楚州...也给官家搏回颜面!”石守信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挤出来些保命的词。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石守信本以为自己不死也免不了一顿罚,可跪在地上却听见赵官家轻笑,抬起头,发现赵官家整个人又像个疯子一样仰着头狂笑。
“官家...官家这是为何...”忠武军节度使王全斌也被这官家疯癫的模样吓到。
而下马的王审琦一边将石守信扶起,一边细细观察王全斌的表情变化,从方才听到官家发笑,他便怀疑定是还有什么底牌,而王全斌在出征前一直未曾离官家左右,必定知晓些什么,可王全斌的表情也同样是惊诧,看着又不像伪装。
“连你石守信都看出朕恼羞成怒,李煜这小皇帝定然也以为朕满盘皆输才羞恼至此...”赵匡胤对着石守信嗤笑的摇了摇头,又抬手示意其上马。
“官家发笑是何意?莫非是濠州凤阳...可李怀瑾此刻已然是兵败了,再无胜唐的可能...”王全斌左右晃着眼珠子,开始细想官家到底隐瞒了什么。
“我笑李煜,以为一切尽在掌握,自以为精通算计便可将朕玩弄于鼓掌,只怕算计过了头,要遭到反噬啊!”
赵匡胤此刻的表情,就如同方才在亭内李煜看着他的表情同样戏谑。
反噬?王全斌自觉问不出什么,开始回想出征前官家还做了什么,这反噬必然是和濠州一战唐军胜李怀瑾有关,可李怀瑾自始至终在自己身侧,怎会有反噬李煜的作用。
想了片刻,瞪着眼猛然醒悟,才记起从汴京南下之前,赵官家召集军营五品以下的官将在帐内密会,难不成...
“官家...莫非早便知晓李怀瑾会兵败濠州!”王全斌深觉已猜到答案,赶紧出言卖个机灵。
“哼!军中胜败,皆难预料,李怀瑾兵败朕早先并不能得知,只不过朕提前下了一步败棋。
再用这佯败之棋,让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的李煜,迎来灭国之灾...”
赵匡胤见这王全斌还不算太蠢,也就不再隐瞒,毕竟大军已经开赴向北,这消息也不可能再传回唐国。
“这么说!濠州被围杀投降的两万兵马,是官家故意为之?”王审琦惊讶之余,也在猜测这一仗看似以宋军兵败而结束,实际上,才刚刚开始。
“哈哈哈哈!不错,李煜自以为收了李重进的三万兵马,人心可控!
殊不知李重进确实是因为忌恨朕才反宋,也是不得已才去降唐!”
“所以...李重进之后,官家又让这李煜胃口大开,此时的李煜定然自负!以为这两万兵马定可为己所用!”
王审琦知晓了赵官家的意图,这才惊恐原来大张旗鼓的南下伐唐只是个幌子,亦或不是幌子,而是官家可能预料到没那么容易灭唐,所以用假降之计,来筐李煜入套,在使其聪明反被聪明误!
“降唐的藤甲军十二军将,家眷皆在汴京,他们,自然也要听朕旨意行事!”
“这李煜终究是道行尚浅,愚昧至极!自以为是俺们官家的对手,实际上就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石守信见局势仍然对宋有利,也知晓不会再被问责,也咧着嘴啧啧称奇,再顺带拍一拍马屁。
“哼!愚昧?你等若是有唐国李煜一半的脑子!朕也不至于会拿不下一个楚州!”似是又想到楚州久攻不下,赵匡胤又恢复的恼恨之色。
且说,宋军以驱虎吞狼之势攻打楚州,却被一个包颖硬生生挡了两日之多,所以按照宋和北国辽汉的局势来说,再打下去对宋极为不利。
辽国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在燕云之地大肆吸收汉人士族,重用为官,将中原制度逐步辽化,又重用了汉人张藏英,韩德让等人。而韩德让又与汉国刘钧交往密切,所以宋军南下,辽汉两国必定久谋于宋。
虽说按照局势,一统中原先弱后强之策最为稳妥,可如今南方唐国渐强,短期无法平南之地,那最好的策略,便是先将北汉灭之,也正如李煜对赵官家所说,南北分裂看似宋强,宋也是靠着国土人口和夺了周朝基业堆出来的强,此时的局势若不尽快灭了北方汉国,则看似最强的宋却变得岌岌可危,北有狼南有虎,迟早会将宋活活拖弱而死。
“官家...臣有一问...”
王全斌见气氛再次沉静,还是决定出个头讨问一句。可又见赵官家一言不出,自知讨了没趣,可一想到濠州一事,又于心不忍,还是凝着脸发问。
“官家布局濠州一事...李怀瑾可曾知晓...”
“朕知道你舍不得这李怀瑾,你亦当明白,若要成事,岂能不舍兵卒?”赵匡胤已然有些不悦地道。
“臣...臣明白...”
话已到了这个份上,再问下去,也就没有意义了。王全斌也断定,赵官家也是要用李怀瑾的死,来消了李煜的疑心。
只是可惜,这小将年纪尚轻,却被自己信任的将军出卖而死,而自己这将军,伐唐这一仗也同样被这官家蒙的云里雾里。
“王将军还是别太可惜这李怀瑾,他李怀瑾一人,可让李煜因自己的自负而亡国!也算死得其所!亦算是王将军大功一件!”
这话听着如此无耻,也只有方才急着给王全斌扣帽子的高怀德才说得出来,眼下已确定无人治罪,高怀德又出来做个好人,只是这好人做的,只让王全斌感觉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