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煜开展的围攻景陵城工作,做的相对来说是比较出色的,除却判断郢州的慕容延钊不会来救援外,又在钟祥南下援救的半途设骑兵埋伏。
同时,宋军因为拉开的南北战线,同时主力部队都被赵光义,曹彬领去北境攻打北汉国,遂导致南境对付唐国的兵力有限,从京东路到京中路总共才凑出了五万精锐,三万的民兵供潘美来攻打唐国。
那么,这个时候的景陵城,可想而知是孤立无援的,至于李处耘,现在只沉浸在夺得武平的欣喜之中,全然不知复州景陵城正在面临着什么。
武平朗州城失陷之后,张文表并没有放过朗州城剩下的唯一主将张崇福,这是因为张崇福在抵御宋时便摇摆不定,抵御唐国时摇摆不定,如今眼看朗州难守,干脆又直接背着周保权将城门打开,迎张文表入城,所以,将来若张文表要投降宋国,张崇福是否会坑害自己尚不可知,那么现在当然要趁着有机会一举除掉这些隐患。
“将军,唐国刘仁赡的大军,本是紧跟在我军后方,我军拿下朗州城后,却不见唐军来此渔翁得利...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衡阳军谋士赵士城是有些绕不明白了,便转言向张文表轻声询道,毕竟,唐国军是张文表引来的,唐国究竟想玩什么把戏,可能只有去国金陵求援的张文表心里清楚。
“李煜在搞什么名堂?难不成,他是真想拿下武平之后保我张氏全族在金陵享福?”张文表也突觉不明,刘仁赡撤军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这怎么看,都像是早早领过命令的。
那么这个撤军究竟意味着什么,张文表现在是有个猜测,那就是李煜通过撤军已经彰显出了自己的诚意,既然你张文表已经打下了朗州,我唐国直接撤兵以表诚意,你若乖乖上表名正言顺的让出武平,那你张氏一族自然可以善终,倘若你一意孤行割据武平,那么等待你的,必然是全族被诛杀。
“父亲...唐国后撤,可能是看到了我衡阳军兵威,不敢消耗自己的军力...”张文表的儿子张石略有些轻蔑,微微颔首道。
“一派胡言!我衡阳大军手中都是唐国精备之刀,这些装备便让我军战力提升数倍可直灭武安军,唐国又怎会惧怕衡阳军剩下的几千兵卒?”张文表没好气的叱责了几声,便领着军队杀到了朗州王廷。
“传我令!周氏一族,一个不留。”
显然,张文表并没有打算恪守入城前的承诺,原本周保权以为只要投降张文表,便可保存朗州军,保存周家血脉,如今看来,朗州城免不了要经历一番屠城之劫了。
屠城令下起,衡阳军便开始了一日内不封刀的朗州屠杀之举,实际上,屠城并不只是杀人这么简单,古代屠城的目的,大多数是为了一个钱字,被困守在一城的百姓是最为悲惨的,甚至可以用畜生二字来形容。
真正的屠城往往象征着泯灭人性的复杂和专业,张文表在出征之前为了鼓舞士气,便已经承诺了允许士兵屠城一日,这个时候不免又有人要问,士兵会没有人性吗,答案是肯定的,士兵的确没有人性。
倘若一个士兵将脑袋时刻别在脖子为大军拼杀,时间一长已经没有了人性,所以,每当攻下一城,心中想的只是杀人抢女,掠夺钱财,为了钱财,哪怕多杀几个人也是无妨的。
此刻的朗州城已是血染城地,哀嚎遍天,就是天上飞来一只雏鸟,也被衡阳军射下来泄愤,经过多日的厮杀,以及目睹从军兄弟一日接着一日的死去,这些衡阳军士的原则和下限早已被拉到了最低,甚至城街上,除却满是男人的尸体,遍处是失去人性的兵卒直接就地撕扯女人的衣物,然后当街行侵犯奸杀之举。
“张文表,你行此事,必遭天谴...你!必遭天谴啊!”原本指挥朗州死守的掌书记李观象看到城内如此惨象,泪眼覆面,叱言号天。这一幕,他不是没有预料过,武平以毫无人性的武夫治国,早晚会迎来灭顶之灾,只是任谁亲眼看到这黑暗的一幕,都会为之颤抖。
那么,衡阳兵卒在掠杀着朗州城的平民,轮番奸淫着城内的妇女,张文表这个时候在做什么,不难猜出,士兵们在发泄自己的怒气,而张文表同样也在发泄自己的怨气。
“当初我与周行逢共同起兵,他说过他死后要将武平留后的位子传给我!传给我!凭什么让我北事你这无用的小儿!”张文表不知何时,将王廷内的周氏一族杀满了门堂,遍地是尸体,浑身是血以发覆面的张文表用近乎变态的表情质问跪在地上不至十岁的周保权。
“父亲说过,传位与你,武平必亡。”周保权用略带颤抖的话回应着近乎杀人杀到疯癫的张文表。
“所以,即便是将我驱赶到南蛮之地,仍不肯放过我?仍要置我于死地?本将宁愿亡国,也要让你们周家,万劫不复!”张文表怒及反笑,显然是报复的快感达到了顶峰。
“你...你定不得好死...”周保权颤巍几声,被张文表一剑捅穿胸口,便应声倒地,这个不下十岁的孩童,也做到了自己应该做的所有事情,若没有李煜的介入,周保权就是降了北宋也是能够善终的,只是李煜要夺武平,无论如何周氏都是不可再存活下去的。
张文表此刻近乎癫狂,看着满地的周氏尸体,喘着粗气,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哪怕是地上大部分人都是无辜的。
实际上,也怨不得张文表会如此没有人性,一句话说得好,倘若一个人一直生活在地狱,不曾见过天堂,他便认为地狱是合理的。
那么一个人见过了天堂,又将他拉回到地狱,这个人便会对将他拉入地狱的人有血海深仇,张文表的愤怒也并非是全被欲望所驱使,也算是周行逢罪有应得,毕竟在起事前,他确实承诺了张文表可为留后。
起事成功后,自己坐上了留后的位子便想着让周家在武平千秋万代,也如同先前的楚王马氏一般,将张文表驱赶到南地还不算,时刻派人盯着他,一旦发现有可疑之处随时都可能要了他的命,试想在这种情况下,张文表即便是不被逼疯,心里也想着将周行逢千刀万剐无数次了。
“周行逢,我的好兄弟,本将...专程来看你了!”张文表随后缓步靠近躺在床榻上无法动弹的周行逢,靠近一步,便发出阵阵桀桀的冷笑声。
周行逢虽不可言语,但意识在此刻突然清醒,表情毫无惧怕,只眼中充满血丝,时有愤怒以表之。
“呦!都说你病入膏肓了,这不还剩下一口气呢么?”张文表拨开蒙面的覆发,瞪着眼咧着嘴瘆人的看着喘着粗气的周行逢。
嚓!一发利剑突然插入周行逢胸口,周行逢抖着脖子,暴红着眼死死盯着张文表,硬生生挤出一句:“你!不配做...武平...主!”
“还活着?那这样...你死不死!”张文表突声癫笑,手中捏着的长剑左右扭转,周行逢的胸口不断渗出黑血。
挣扎了片刻,周行逢双手下垂,便没了生息。周行逢惨死除却张文表快感十足,身后的赵士城见此场景只重重咽了口唾沫,既是害怕张文表残忍的手段,又心中暗疑,自己辅佐的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将军...唐国,送来书信一封!”张兴德突入堂内,见此情景不免有些反胃,但停顿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将书信呈上。
“你这是故意羞辱本将...不识字么?”张文表突然回头,一双血眼盯着张兴德,似要再起杀心。
“属下一时犯蠢!断无此意...”
“张将军,将书信予我一看...”赵士城见状赶忙出来解围,而张兴德听到赵士城的话赶忙将手中烫手的书信交给了赵士城。
赵士城略微颤抖的摊开书信,看了半晌,表情起伏不定,倒让张文表愈发好奇“李煜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回禀将军,李煜要我们死守朗州...待宋军入武平后,与唐军共同夹击李处耘!”赵士城眼神阴晴不定,似有挣扎。
“唐军此次撤走,究竟是不是要保我张家?那这夹击李处耘,本将是否要依李煜所言而行?张文表怔了几许,举棋不定,便将问题抛给了赵士城。
“李煜是善是恶不得而知,若与他一同夹击李处耘,即便是成功了,我等也不免遭秋后算账!”张兴德赶忙起身对张文表吹起了风。
“将军...我们没得选...将军留在衡阳城的族人,都被唐国军劫去金陵了...”赵士城略感无耐的言道,衡阳城几乎所有的兵力都被张文表带去抗衡杨师幡,毕竟杨师幡也是武平猛将不可小觑,可张文表又不免顾此失彼,将军队带走,那衡阳城势必空虚,只是没想到李煜早就图谋劫走他的族人。
“还有呢...”张文表咬牙切齿的再度问道。
“还有...李煜早已在蜀国巴东关与李处耘交战,并传给李处耘,衡阳军已与唐国结盟的消息,其后唐国败退...”赵士城继续对着信件缓缓念出。
“这么说,本将还真是没得选。”张文表哀叹一声,自古强者争锋,弱者遭殃,他已经想尽了办法救自己的族人,只是千算万算还是没等将保存之计算成。
“将军,此事有蹊跷...唐军不敌李处耘而败走荆州,可能是装的...”
......
“所以,天子早便知道张文表对周氏恨之入骨,所以利用了张文表代唐诛杀周氏全族?”此时,荆州江陵城内的林彦,恍悟半刻,便与其父惊声言出。
“非止如此,就连李处耘与慕容延钊有嫌隙,天子也知根知底,固利用李处耘立功心切之性,通过走投无路的张文表引他南下!”林仁肇此刻好不掩饰敬佩之意,对李煜能力的最后一分怀疑也尽此消散。
“张文表与周行逢不和,这自然为人所知,可宋国慕容延钊和李处耘各怀鬼胎,即便是我唐国暗探都洞察不清,天子又是如何得知?”林彦心中仍有不解,看堂内没有他人,便再次无所顾忌的问道。
“我儿当谨记,不知者不问,不当言而谨口。
咱们这位圣上,确实不似个普通人,
以操控人心而布下棋局,以天算之能而掌兵攻伐,
我等只奉命行事便可,其余之事不可多问,当心祸从口出!”林仁肇似是又想起那日攻打江陵时,险些因为触怒李煜而受罚,赶忙眯着眼劝着正言无所忌的林彦。
那么,武平的任务,算是已经开展到一半,只是,景陵城的这盘棋,胜负仍然是难以察清的。
同时,李煜的亲征也是顶着金陵莫大的压力,虽然说皇帝亲征是代表着这个皇帝要有所作为,不是无能庸君,但因为战事的凶险,以及李煜年纪尚轻,朝中仍然有些大臣是反对他亲征的。
如唐臣卫尉卿李平曾在李煜出征前死谏“圣上之能,比太宗皇帝几何?圣上之勇,比武宗皇帝几许?贸然亲征,无胜则败,精锐若失,则国必败亡!”
眼下之意很明了,意思就是你李煜继位才多久就想着蹦跶起来起舞了,事情又有轻重缓急,你李煜急着亲征就是急功近利不识大势,你一不如太宗皇帝,二不如武宗皇帝,就你那点能耐也学着别人将军出征,将好不容易培养的精锐给玩完了,那大唐你也毁在你手上了。
“你如此藐视于朕,倘若朕北伐取胜,你当如何?”
“圣上若胜,臣必袒背披棘出城相迎,倘若,圣上大败而归呢?”
两个人的对话已经拉扯到很明白了,李煜就是想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亲征给大唐赢个士气,而李平这个人并不是故意想羞辱李煜,只是想用些狠话让李煜知难而退。
李煜在当时的一片争论中,既想让朝堂百官之口统一支持他北征,同时又不想通过杀李平这样的忠臣来立威喝住百官,所以只好在朝堂上立下了军令状。
“朕自知继位不久,资格尚浅难以服众,今日朕便立下君状,如若北征无一胜事,朕便不回金陵,不做皇帝,尔等可自行废立!如若龙嗣不出难以安国,可让郑王李从善继位!”李煜这句话甩出来,倒是突然让潘佑等人慌了神,尤其是口出狂词的李平,再说郑王李从善,向来老老实实的一个人听了这话直接扑通跪地,磕头磕的停不下来。
“圣上...臣的本意...”
“你不必再说,亲征一事朕意已决!不破宋军,绝不归唐!你便准备好袒背披棘出城迎朕罢!”李平正想补救,李煜却并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随即朝会一退,只剩下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郑王李从善,和呆在原地沉默不语的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