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村民们举着火把,跟随花叶的指引找到了这间木屋。来的路上花叶,一口咬定越翔就是被越扬咬死的,等到大家真的亲眼看到屋内的惨状,以及露着獠牙不知所措的越扬时,自然先入为主地认同了花叶的说法。
越扬下午抱着父亲的尸体嚎啕大哭的时候,身上的衣物早就沾染了父亲的鲜血,这一身的血污更是让他百口莫辩。
虽然他提及了凶手会使用一种银白色的火焰,这与村民们遇到的那些“怪物”的招数相吻合,但随后他说那火焰打在他身上反弹回去,将怪物烧成了灰烬,这就完全解释不通了。更别说最后还将对方烧得尸骨无存,连个佐证都没有。
面对那些“怪物”的魔法,村里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村子也被烧毁了大半,怎么可能会有火焰打在他身上还反弹回去把“怪物”烧死的事?
这样的说辞,怎么看都像是为自己开脱而找的借口。
“之前还以为他只是长得丑了些,没想到居然是个小怪物!”
“老翔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下得去手害他?!”
“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啊!真的不是我……
可是面对悠悠众口的痛斥和指责,他的声音就像蝇虫一般微弱。而通过跟村民们的争论,他也渐渐梳理出了一些信息。
今天袭击村子的“怪物”,恐怕就跟今天下午杀害了父亲的那两个少年一样,是跟他们拥有着相似的外貌,但是却会使用魔法的专门吸食人血的生物。
最关键的是,他们都长着跟他一样的“龅牙”……
这正是他被认定为弑父的“小怪物”的主要原因。
下午跟那个杀害父亲的凶手对峙的时候,他没怎么注意过对方的嘴,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对方手上的那团火焰上。
不过那个人到底有没有“龅牙”已经不重要了。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可他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依赖父亲,最不希望父亲死去的人啊!为什么就是没有人相信他?
过了一会儿,在对他一致的声讨中,忽然冒出了一个质疑的声音:“花叶,你跟老翔,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怪物来?”
如果越翔也是“怪物”,那他肯定不至于被自己的儿子咬死。而既然越翔是个普通人,那跟他生下这个“小怪物”的花叶……
警惕的目光很快将花叶包围了起来,花叶顿时慌了神:“哎哎哎!你们可别胡乱冤枉好人啊!我实话告诉你们,他……他根本就不是我生的!”
这话不仅让村民们大吃一惊,更是让越扬彻底懵了。
父亲死了,他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这个从小就对他不冷不热的母亲了。可他万万没想到,在他被所有人认定为“小怪物”的时候,母亲为了跟他撇清关系,居然当众说出这种话来……
“这小杂种是越翔……是越翔在外边不知道跟哪个贱人生的!”
花叶其实知道越扬是越翔妹妹的孩子,只是她现在所生活的这个村子,根本没人知道越翔曾经有过一个妹妹的事,如果真的把越翔的妹妹说出来,反而像是凭空捏造出来的。所以她话到嘴边,只能改口说越扬是越翔跟别的女人生的。
“跟我在一块没多久,他就把这个小杂种抱了回来,让我把他当自己的儿子养!我说我不愿意,他就……”花叶说着说着委屈地抹起眼泪来,“他就威胁说我要是不同意就杀了我!还说我要是敢把这事说出去,也一样会弄死我!我就这样被逼无奈地帮他养了这个贱种十几年呐!谁知道好不容易把他养大了,这个白眼狼回头就咬死了我的男人啊!”
她说到最后直接扑到一个年轻男子的怀里大哭起来,而年轻男子对她的举动没有丝毫的惊讶,甚至反手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了起来。
从这两人的举止看来,显然在越翔出事之前,她就已经找好下家了。
“这么说的话,那老翔这也算是自食恶果了啊……”
“明明挺老实一人,哎!”
一阵感叹之后,村民们对越扬的态度再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而越扬,也早已失去了争辩的力气和念头。
父亲死了,母亲非但不要他,还亲口把他塑造成了一个由父亲和“怪物”苟合而生的小杂种。
都已经到了这种境地,再争辩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本以为村民们会直接将他就地正法,但最后他们只是对他拳打脚踢了一顿,出了气之后就将他绑起来带回了村子。
因为村民们已经认定越扬跟那些“怪物”是一伙的了,而他们目前又没有什么对抗那些“怪物”的办法,所以只好暂时把他当做人质,等下次“怪物”们再来的时候,说不定能派上些用场。
人们将他带回村子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于是将他扔进一间破旧的柴房之后就不再管他。讽刺的是,这柴房中的木柴,几乎全都是越扬从山上砍来卖给他们的。
除了中午简单吃了点东西以外,越扬在这一天里就再没吃过任何东西。现在又渴又饿不说,身上还被打得到处都是淤青,哪哪都疼,又困又累还怎么也睡不着。
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饥饿和疼痛这些难受的感觉并不会互相掩盖——不存在痛得太厉害以至于能让他忽略饥饿感这类情况。
每当到了这种特别无助的时候,他就会特别没出息地想,要是神仙叔叔在这里就好了。他如果在这里的话,肯定一眨眼就能帮他治好身上的伤,然后递给他一些大概只有神仙才能吃到的美味佳肴……
正当他沉浸在这些不着边际的幻想中时,柴房的后门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他透过柴房昏暗的光线顺着声音看去,发现几个小小的身影偷偷从后门摸了进来。
“他真的在这吗?”
“肯定在这里,我亲眼看到他们把他关在这了!”
“这里好黑啊,什么都……”
“啊!!”
一个男孩发现了靠坐在地上的越扬,发出一声尖叫,身后的人立即捂住了他的嘴:“嘘!小点声!”
几个孩子发现越扬后都围了上来,越扬这下也看清了他们。
“……阿牛?”越扬忍着嘴角的疼痛,差点呼喊出来。
阿牛是从小跟他一起玩到大的,直到他由于“龅牙”的问题开始受到人们的排挤,阿牛的父母为了避嫌,就不让阿牛再跟他来往了。
果然,就算大人们讲不通道理,跟他一起玩到大的伙伴还是了解他的。这世上总还有人是相信他的!尽管这些玩伴的信任对于他眼下的情况而言可能无足轻重,但这也是他这灰暗的一天中唯一的一丝光亮了。
对于身处绝望之中的人而言,再微弱的希望也是沙漠中的甘泉。
然而,还没等他尝到这甘泉的滋味,这唯一的希望就再次化作了泡影……
“他真的是怪物吗?”
“肯定是!白天的时候我躲在家里,透过窗户全都看到了!那些怪物全都长着跟他一样的龅牙!”
“我听我爸爸说,他们把他抓回来,是因为他咬死了翔叔!”
“翔叔?他把他爸爸咬死了?!”
“对!”
“天呐!果然是怪物……”
听着这些孩童的话,越扬刚刚燃起的一丝温度的心顿时变成了寒冰地狱。
一直沉默着的阿牛是这些孩子当中年龄最大的,这次偷偷跑来柴房显然是他带的头。他上前,亮出手里的木棍直指着越扬:“白天那些怪物,是你引来的吧?”
越扬看着阿牛手中的木棍,委屈得想哭,可现在的他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能不停地摇头:“不是……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撒谎!你们看他的牙!”
孩子们从他不断哀求的口中看到了那对醒目的獠牙,发出一阵惊呼。
“你们看!真的跟那些怪物一模一样!”
“他跟那些怪物肯定是一伙的!”
阿牛握着木棍的手越攥越紧,眼眶也慢慢红了,随后举起木棍对着越扬一通乱抡:“你还我爸爸!!你还我妈妈!!你还我!!你还我!!我打死你个怪物!!!”
显然在这一天失去父母的并不只有阿牛,阿牛的哭喊也唤起了其他孩子痛苦的回忆,他们也跟着一块哭喊了起来: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这个怪物!为爸爸妈妈报仇!”
越扬的双手被捆在身后,根本动弹不得,别说还手了,就是想躲开,想用手护一下头都做不到。他只能尽可能将身体蜷缩起来,但依然免不了频频发出哀嚎。
不知是孩子们的哭喊声太大,还是越扬的惨叫声在夜晚太过突兀,柴房外很快传来了大人们的声音。
“糟了!忘了把他的嘴堵上了!快跑!”听到大人们的声音越来越近,阿牛果断扔下木棍带着几个孩子从后门溜了。
附近的几个村民被搅了美梦,骂骂咧咧地打开了柴房的门。因为光线太过昏暗,他们没看清越扬身上新增的伤,但却发现越扬身旁多了一根木棍。
“好小子!想跑是吧?!”一个村民走过来捡起木棍,不由分说地冲着越扬又是一通招呼,“我让你跑!我让你跑!!大半夜吵老子睡觉!我让你鬼叫!再叫啊!!妈的……”
“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跑……我没有……”越扬只能不断地哀求,然而他的哀求并没有换来对方的心慈手软。
“差不多得了,别打死了!”另一个村民在门口打了个哈欠,“赶紧把门锁好回去睡觉了!”
殴打越扬的人最后补了两脚,往他身上啐了一口,拎着木棍离开了。
柴房的门重新关上,屋内再次陷入一片漆黑。越扬倒在地上,嘴里满是鲜血的腥甜味,可他顾不上这些,嘴里依旧在不停地重复着:“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好像一旦停下来,就又会有拳头或是木棍落在他身上一样。
要说有什么值得庆幸的,那就是他似乎还没有彻底麻木,因为他发现原来自己还是可以流出眼泪来的。